邓玉麟开店(2)

　　光绪二十一年（1895）十一月十八日，清廷谕刘坤一回两江总督原任，张之洞回湖广总督原任。翌年正月，张之洞交卸两江篆务回鄂，带回洋操护军三营，七月，成立湖北武备学校，聘德人为总教习，委津、粤武备毕业生分任马步炮工兵种分教习，分司训练，军制参仿德、日两国，录取文武官员及官绅子弟入学，十月，续招120名举人、贡廪、增附生，或在本省书院肄业者，备作将校之选。二十三年（1897）正月，派马队管带（营长）兼教练黎元洪赴日本考察军事教育及陆军编制情形，黎在日考察了八个月。二十五年（1899），续编一营。二十六年（1900），京津及华北地区闹义和团，张之洞与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李鸿章、山东巡抚袁世凯倡东南互保，乘机扩充编练，改为步队左右旗各四营，又马、炮、工程各一营。后二年，增募护军前锋队八营。三十年（1904），张之洞仿北洋体制设营务处，内设参谋、督练、执法、经历四处，编练湖北常备军，扩充为两镇（师）。三十二年（1906），清廷将全国军队编为三十六镇，湖北常备军第一镇改编为第八镇，以张彪为统制（师长），下辖步队第十五协、第十六协（旅），马队第八标、炮队第八标（团），工程第八营、辎重第八营，军乐一队（连）；湖北常备军第二镇改编为第二十一混成协，以黎元洪为协统（旅长），下辖步队第四十一标、第四十二标，马队、炮队各一营，工程、辎重各一队，混成协相当于独立旅，兵种齐备，较之镇下之协为大；按照朝廷颁布的编制章程，第八镇、第二十一混成协实额兵员为17992人，年饷银为1705262两。从此，湖北新军正式纳入国家军队编制序列，其番号和规模一直保持到武昌起义之前。湖北的军事教育也较外省发达，有陆军特别小学堂、陆军中学堂、陆军测绘学堂，学员从士兵中考取，毕业后经考试选拔，可提拔为排长、队官（连长）。

　　光绪三十一年（1905）七月，清廷诏令自丙午（1906）年起，停止乡会试，生童岁科考亦停，一切士子皆由学堂出身。“废了科举以后，一般读书的分子只得另谋各人的出路，于是有出洋的，有到省城住学校的，而多数贫寒子弟则投入新军。我是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在黄陂应募入伍的。那次募兵结果，96人中就有12个廪生，24个秀才。马队第十一标是这样，陆军第八镇和陆军第二十一混成协所属步、马、炮、工、辎五种部队，都有不少读书分子入伍。”（陈孝芬：“辛亥武昌首义回忆”，《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一辑，P68）陈孝芬在共进会中以谋略著称，是促成共进会与文学社联合的关键人物，他读过私塾，在县小学堂肄业，去武昌当兵，当过马队司书生，由查光佛介绍加入同盟会，考入陆军小学堂，结业后考取排长。陈孝芬的经历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在首义之夜率兵攻打总督府的蔡济民与之相仿，他父亲是私塾教师，幼承庭训，诗文俱佳，科举废除，只得弃笔从戎，入营后考入陆军特别小学堂，因操课优良，一年即提升为司务长，再升排长，后参加共进会和文学社，两会联合后，他被推为参议长，职位仅次于孙武、蒋翊武。

　　为什么湖北大批的读书人选择当兵？科举制度下，读书是为了做官，科举废除，读书人等于失业，仕途无望，理想破灭，他们已经成年，多已娶妻生子，富家子弟可以去省城念新式学堂，毕业后留洋，贫寒书生不但上不起学堂，养家糊口都成问题，迫于生计，只得从军。他们当兵的目的很明确，一为养家，二为升官，科场上得不到的，军营里也要得到。当然，也有个别人是抱着革命目的当兵的，像胡瑛、查光佛、蒋翊武、刘复基等。

　　湖北新军士兵的待遇很好，左、右旗的军营都是一栋栋宽敞的楼房，伙食挺好，一年有十三两二钱的衣履银，副兵的月饷是三两九钱，正兵四两二钱，副目四两五钱，正目四两八钱，文字好的当上队（连）部司书生、营部文案，月饷可拿十多两银子，提升的机会也多，一个文化程度高的读书人，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被提拔为排官、队官。黎元洪当马队管带时，范腾霄给他当文案，月饷十六两，另给四两银子的伙食津贴，后来黎推荐他官费赴日学习海军。（范腾霄：“辛亥首义前后”，《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三辑，湖北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P64）按当时的银钱兑换价，约1150文（铜钱）=1元（银元）＝0.72两（白银），以正兵为例，一月饷银5.83元（或6708文），而汉口的泥水工一月还挣不到3元，士兵的月饷几乎是工人月薪的一倍，按当时城市的物价水平，3元足够一个四口之家的生活费用，若是家在农村，一月能给家里寄回三块大洋，对贫寒人家来说，是很大一笔收入。你若能当上排长，月饷就是三十两，你可以在武昌城里买一座二层楼的宅院，把父母家眷接来，过着优裕的生活，像张廷辅（第三十标排长，文学社总务部长，住小朝街八十五号，他家是文学社的总机关，也是武昌起义的指挥部）那样。你若能当上队官，像吴兆麟（肄业于第八工程营将校讲习所，毕业于湖北参谋学校，升任左队队官，首义之夜在楚望台临危受命，担任临时总指挥，军政府成立后转任民军第一协统领兼参谋部副部长）那样，月饷七十两，一年挣八百四十两银子！你可以过上相当富裕的生活了。你若能考上官费生留学日本军校，毕业回国即可擢升为营管带，像姜明经（少习举子业，因废科举，入马队当兵，经考选官费赴日留学，肄业于士官第四期炮科，回国后任督练公所炮兵教习，调任炮队第八标第二营管带，同情革命，起义后任民军炮协协统）那样，月饷就是二百四十两，一年挣二千八百八十两银子，你就可以在武昌盖公馆、过呼奴使婢的官老爷生活了！

　　邓玉麟这个老兵油子早已摸透了士兵的心理，光凭灌输反满兴汉的道理并不见得管用，因为军人从事反清活动被捉住是要杀头的，大家都有妻儿老小，谁也不愿拿脑袋去冒险，非晓之以利害关系，才能降伏其心。利呢？就是封官许愿，精明的邓玉麟会这样对士兵说：“你入会早，就能当上标代表，入晚了，标代表没了，你就当营代表，再晚了，你就只能当队代表、排代表，光复后，标代表就是标统，营代表就是管带，队代表就是队官，排代表就是排长，你若是参加晚了，代表位子没了，还有副代表，还有参议，还有组长，光复后肯定是要扩军的，湖北革命军至少要扩充到八个协，你们到时候都能弄个协统、标统的干干，最低也能当个管带。”官有了，禄自在其中。害呢？轻者，光复后升官发财什么好事都没你的份；重者，当然不便明言，但可以暗示，这从工八营起义前宣布的“禁令”即能看出一二：“违抗命令者斩；畏缩不前者斩；临阵脱逃者斩；携械潜逃者斩；破坏革命者斩；阳奉阴违者斩……”（肖道生：“工程八营首义事迹”，P13）士兵们都知道，当战友们举枪造反时，营房就是战场，别说反对，任何迟疑、畏缩、逃跑的行为都会以“破坏革命”的罪名被杀，就算你能侥幸逃脱，在人家革命党的天下今后怎么生活？

　　掩卷遐思，我常设身处地为那些走进同兴酒楼的士兵着想，面对邓掌柜和战友的劝诱，不入共进会，还能有什么出路？也许，多数士兵，就是这么被逼上梁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