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自华与秋瑾“埋骨西泠”之约
辛亥革命网 2016-02-18 10:08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杨天石 查看：
清政府不能容忍秋瑾墓存在于西湖。1908年年底，秋墓被平毁，灵柩被辗转运到湖南株洲，葬于其夫王家老宅的后山上。由于秋墓被毁，自华自此不忍再到西湖，更不忍重过秋墓遗址。
秋瑾墓
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始，我开始选注《近代诗选》一书。其中秋瑾诗是由我选并由我做注的。记得其《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诗云“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拚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我一读便能成诵。不仅诗中所表现的爱国、献身情怀使我感动，其豪壮、阔大的境界也是中国古代女子诗歌从来不曾有过的。其后，我研究南社，读到1908年陈去病为徐自华的诗集所题诗：“天生风雅是吾师，拜倒榴裙敢异词。为约同人扫南社，替君传布廿年诗。”陈去病当时已是很有成就的诗人，但他对自华的诗特别欣赏，自甘拜倒于石榴裙下，称之为“师”，可见徐自华作品的艺术成就之高和陈去病对其倾倒之深。1978年以后，我参加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承担的国家项目，撰写《中华民国史》第一编，对秋瑾了解日多，对秋瑾的女友徐自华也了解日多。
徐自华和秋瑾的相识始于1906年3月。当时，自华担任浔溪女学校长，聘请新自日本留学归来的秋瑾来校任教。二人纵谈国事，一见如故，像两块磁石一样互相吸引。经秋瑾介绍，自华加入中国同盟会，从闺阁少妇变为革命志士。同年冬，自华与其妹蕴华出资支持秋瑾到上海创办《中国女报》，提倡女学、女权，呼吁妇女解放，投入反清革命。1907年，自华与秋瑾泛舟杭州西湖，船经西泠桥畔，因为喜欢这里的青山绿水，订下了他年“埋骨西泠”之约。同年，秋瑾出任绍兴大通学堂总办，密谋起义，急需军费，自华、蕴华姐妹倾奁中首饰，约值黄金30两相助。7月，起义不幸事泄，秋瑾本可逃生，却拒绝出走，声言：“我怕死就不会出来革命，革命要流血才能成功，如满奴能将我绑赴断头台，革命至少可以提早五年。”同月15日(夏历六月初六)，秋瑾在绍兴古轩亭口英勇就义。自华于风雪中渡过钱塘江，在昏夜持火炬入山，寻得秋瑾灵柩，护送至杭州，特别安葬于西泠桥畔，以践当年之约。自华并与陈去病、褚辅成、姚勇忱等组织秋社，作为纪念秋瑾的组织，以每年夏历六月六日秋瑾就义日作为纪念日。自华出任秋社社长。她请人绘制《西泠悲秋图》，广征题咏。
清政府不能容忍秋瑾墓存在于西湖。1908年年底，秋墓被平毁，灵柩被辗转运到湖南株洲，葬于其夫王家老宅的后山上。由于秋墓被毁，自华自此不忍再到西湖，更不忍重过秋墓遗址。辛亥革命后，自华适时提出，将秋瑾灵柩移回杭州西泠重葬。1912年9月，自华委托挚友陈去病赴湖南，迎接秋瑾灵柩返浙。浙江省议会决定在秋墓原址建筑风雨亭，供人凭吊；将原清军将领刘典祠改建为秋祠，临湖小楼改为秋心楼，秋社即设于楼内。12月4日，自华等在上海为纪念秋瑾而成立的竞雄女学迎灵，举行追悼大会。12月9日，孙中山应浙江都督及陈去病、徐自华等人之邀，亲到杭州秋社致祭。孙中山撰挽联云：“江户矢丹忱，感君首赞同盟会；轩亭洒碧血，愧我今招侠女魂。”1913年5月18日，徐自华与陈去病等企图重刊《中国女报》，“以竟女侠未竟之志”。同年7月，秋瑾成仁六周年纪念日，陈去病与徐自华及南社、越社、秋社同仁归葬秋灵于西泠，新墓与新建的风雨亭，东西相对。自此，自华长住秋社，守着秋祠与秋墓。她并在孤山买了生圹，准备百年后与秋瑾魂魄相依。1937年7月，自华逝世，初葬于杭州第一公墓。抗战胜利后，蕴华将之迁葬于孤山原冢，完成了其姐姐的遗愿。
中国古代一向重视诚信，重视人与人之间的然诺。言而必信，诺而必践，践而必果，从来被视为崇高的美德。相反，言而无信，诺而不行，则被视为卑琐的小人。司马迁的《史记》写楚人季布，中有“得黄金千两，不如得季布一诺”之语，所歌颂的就是季布说话算数，诺必践，践必果的诚信守约精神。司马迁之后，历代的骚人、墨客也大都肯定季布的这种优秀品质。李白诗云：“一诺许他人，千金双错刀。”(错刀，古代铸币，每枚值五千钱。)钱起诗云：“甚感千金诺，宁辞万里游。”清代的纳兰性德词云：“然诺重，君须记。”都是对季布优秀品质的颂扬。自华女士为了践行与秋瑾的“埋骨西泠”之约，冒着危险为秋瑾寻柩、择地、营葬，辛亥革命后再度为之营葬，建亭，建祠，并终身居住秋社，与秋瑾的魂魄相依相伴。这不仅是对传统的季布精神的继承，而且深含着对女侠爱国、献身精神的高度崇敬，是在二十世纪历史条件下对传统精神的新发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