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云1911》：上海总动员之三

　　让人刮目相看的伶人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很难将伶人与冲锋陷阵的战斗者联想到一起。前者的风采似乎应该展示在舞台的聚光灯下，那里才是他们施展身手的地方。然而，在发生于一百年前辛亥年上海革命的风暴中，上海伶人偏偏就在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攻克江南制造局的烽火战场上，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他们的勇武姿态。这些人中有夏月珊、夏月润兄弟和潘月樵等。

　　夏氏兄弟原籍安徽怀宁，光绪年间来到上海。兄弟俩皆富有正义感，路见不平敢于拔刀相助。当年上海的消防队，被老百姓称为“斧头党”，意思是有些救火员往往趁火打劫，进入火灾现场，先用斧头劈开受灾人家的箱柜，搜括一番，然后才去灭火。夏氏兄弟和新舞台的演员们痛恨这种卑劣行为，耻于与如此救火者们为伍，于是就另组织了纪律严明的伶界救火联合会。

　　潘月樵原籍扬州，随长兄逃荒到天津学戏，投身梨园行。后应当时在上海的夏氏兄弟之约，一同加入新建的十六铺新舞台，排演针砭社会现象的新戏，产生很大影响。

　　攻打江南制造局的基本队伍是上海各行各业组成的商团，基本上是志愿参加。夏月珊、夏月润兄弟和潘月樵就是伶界商团的负责人。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上海起义的队伍中，立时给大家带来莫大的鼓舞。当年梅兰芳就是受到这种激励和鼓舞的人之一。梅兰芳曾在《戏剧界参加辛亥革命的几件事》“遗稿”中回忆道：“同行中传来消息说，攻打制造局有梨园行夏月珊、夏月润、潘月樵等在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同行参加革命的消息，感到很兴奋。”梅兰芳明白，“上海光复，对辛亥革命的整个局势，有很大影响，而制造局的占领则是上海光复的关键。这是因为民军当时在武汉的战事既处于不利形势，而在上海方面又械饷两缺，在这种局面下，把这个江南规模最大的军火厂拿下来，就有很重要的作用”。

　　此时的夏月珊、夏月润兄弟和潘月樵不仅是伶界商团的负责人，夏月珊还是伶界救火联合会会长。救火员多是剧团里身强力壮的青年武行，他们大多参加了商团。这些年轻人在夏氏兄弟和潘月樵率领下，汇入了攻打江南制造局的先锋队伍中。

　　梅兰芳为了完成后来成为“遗稿”的《戏剧界参加辛亥革命的几件事》一文时，曾深入调查研究。他在“遗稿”中记述：

　　“商团方面并不晓得攻打制造局的失败和陈其美被拘的事，仍照预定计划占领了各公署。上海道刘燕翼、上海县田宝荣逃匿租界。各城门都挂起了白旗与革命军旗帜，群众鼓掌欢呼，商店照常开市，并由上海军政分府和上海民政长官李平书贴出安民告示……（这两则‘安民告示’即前文引录的张贴在上海县城门口墙上的六言和四言句告示，此略—引者）

　　“这时李平书到制造局去保释陈其美，张楚宝不准。上海道署的幕友密告李平书说，两江总督张人骏电告上海道，已命宁、松两路进兵，无论革党商团，擒获者一律正法。李平书赶到南市毛家弄商团公会，召开紧急会议。有人认为，商团人数虽众，但枪械不足，又从未打过仗，而制造局则武器精良，如继续进攻，恐难得手。王一亭说：‘进或亦死，退则必死，与其伸颈待戮，无（毋）宁为国殉身，若事有济，则与民国前途裨益良巨。’这时庭中商团团员群起鼓噪，大呼‘若不发动，我们愿流血阶前，决不散队。’商团总司令朱少沂就请李平书签发总攻击令。当由王一亭起草，向大家宣读，并将商团编为两队，一队攻制造局正门，一队攻后门，定于夜间十一时出发。”

　　“午夜，商团开始围攻制造局，制造局用机关枪扫射，火力甚猛，无法攻入。夏月珊、月润弟兄就沿墙根绕到制造局边门，看见旁边有一间木匠住的房子（这些木匠是专替制造局做放军火的箱子的），里面堆着许多刨花碎木。夏氏弟兄就想用火攻，马上派表弟薛寿龄（老艺人薛瑶卿的儿子，瑶卿是月珊的妻舅）骑马到附近烟纸店买来两箱火油，由夏月润亲自动手倒在刨花堆上，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焰。为了防火势蔓延，他们还准备了救火员，以便到适当时间救火。商团看到火光，就四面八方呐喊起来，声震天地。这时，有一位商团总部的队员范耕莘扶墙摸壁地走到制造局的铁栅门边，从一个小洞里钻进去，用大石块砸开铁栅门的锁，大声嚷道：‘我们得胜了！’局里的总办、会办等，在火光烛天、杀声四起时，被这种声势吓慌了，就仓皇登舟逃往浦东，卫队亦纷纭散去。商团一拥而入，找到绑在桂花树上的陈其美，把他放下来。”

　　在梅兰芳的记述中，江南制造局攻克过程，凸显出了戏剧界人士奋勇当先，在此役中立下的汗马功劳。梅文在细节上也与他人的文字有出入，如用于燃烧的火油，梅文记述为薛寿龄骑马到附近烟纸店买来；陈其美被绑在桂花树上等。但这样的细节出入并不影响总体史事的交代和发展脉胳。我们今天应该感谢梅兰芳先生，因为他的“遗稿”为后人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历史档案。这份“遗稿”还记载，辛亥年上海枪响过后，翌年春，“潘月樵经沪军都督陈其美委充调查部部长，潘即照会商团公会会长沈缦云，同时还写信向他汇报工作情况”。写此信前，潘月樵曾到南京谒见已经回国的孙中山先生，梅文提供了潘见孙中山的有关史事。潘月樵在信中写道：“樵自投入商团，深荷培植。今幸蒙都督委充调查部长，进为人民公仆。樵之得进步，实由先生大力提携，造就未才，稍知时务，樵之荣耀，皆先生所赐也。……再樵前日赴宁晋谒大总统（孙中山），当蒙接见，痛陈一切，蒙允许为关外民军借来大炮六尊，并同机关部诸君恳准发来现洋伍万元，爱国债票壹百万元，以充关外民军之用。现银及先生所捐之伍仟元均已兑至大连接济军需。昨得来电，机关枪准于初三四日到沪，又拟倡办中华剧界共进会，前已面禀大总统允许立案，俟章程拟妥即行呈报开办……”所以梅兰芳不由感叹道：“上海光复时，夏月栅、月润弟兄和潘月樵先生以及伶界商团参加攻打制造局诸君，都对辛亥革命运动作出了贡献，而潘先生不避艰险、不顾身家地为革命而奋斗的精神，替戏剧界树立了好榜样，更是值得我们钦佩的。”

　　1911年11月4日上午九时，江南制造局被上海革命军攻克。战地一片狼藉，到处可见尸体横陈、枪械乱弃，不时还有冷枪声传来。

　　被占领的江南制造局成了起义民军的临时司令部，除了安排人员清理打扫战场外，还有一项紧迫任务就是清点库存武器弹药。这是至关重要的，清军固守江南制造局，就是想把这些武器运往武汉前线阻挡革命军，而上海民军冒死攻占江南制造局，也是为了要用这批武器武装革命，用以“驱除鞑虏”。

　　清点结果初步出来了：计有新式快枪二万枝，炮弹、子弹无数。另有两个大银库，因没有找到钥匙，所以没能打开进去清点。有意思的是，这天一早，进出江南制造局的人一眼发现，大门旁墙上贴着一张布告，上面写着：李总理平书传知，本局各司员照旧录用；现在整（准）备现银，即日照常开工，所有各司员速来接洽。……

　　这是写给原先江南制造局职工们的“安民告示”：工厂照常开工，工人们可以继续留下来工作，薪水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