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云1911》:政权结构中的实力与较量之一
辛亥革命网 2017-03-16 15:00 来源:上海市档案局 作者:陆其国 查看:
经历了江南制造局一役血与火的洗礼,无论于上海民军还是商团,无疑都是一场生死劫。对幸存者而言,理应对这场革命肩负起更大的担当,这样才对得起逝者。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这样的逻辑发展。因为在接下来选举沪军都督一事上,竟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其过程也堪称激烈。
权力不能有真空地带
当年的亲历者贾粟香在事隔七十年后的那次座谈会上回忆起来,仍记忆犹新:“不知为什么,制造局攻下以后,倒有人恐慌起来,搬到租界去。李平书一看情形不对,在第二天(农历九月十四日)召集地方自治机关、商会、救火会在海防厅署开会。那时,我在敬业学堂教书。制造局攻下以后,大家都无心读书了,停了三天课(农历九月十四、十五、十六)。我晓得那天要选出重要人物,就去看看情形。到了海防厅,看见李平书、顾馨一、姚文楠、李英石、穆恕斋都在场。我是一个不速之客,李平书见了我,点点头。穆恕斋就对在座的(人)说:‘今天的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我也不理他。开会了,先举出李平书为民政总长,举穆恕斋管警察,王一亭管财政,葛尚聪做审判厅长,大家都赞成,于是举陈其美为军政长(这个意见是谁提的,我记不起了)。快要散会时,忽然又出来一个不速之客,他站在会议室当中,摸出手枪在桌上一拍说,上海与中国全局有关。武昌起义,选出鄂军都督,声望不小。陈其美昨天吃过大苦头,现在给他一个军政长,太不公平,不足以响应起义。大家听了都不响,这人又说,他看应该组织都督府,要陈其美做都督。没有人反对,大家一拍手,事情就停当了。” 就此可以明白,上海光复以后,革命者开始面临着如何组织一个权力机构,以及这个机构中的权力分配问题。
1911年11月3日上海起义,6日成立沪军都督府。但即使在这短短的三天间,也没有权力真空地带。指挥起义总得有个核心组织,少不了要有召集者,当时革命党人即以“军政府”、“中华民国军政府”、“上海军政分府”等名义,召集并以此名义发布文告,否则上海起义队伍就成了群龙无首的散兵游勇。
上海起义队伍是有相应的组织和行事纪律的,行动事先也都有策划。虽然说不上怎么周密,但尚不乏严谨。如为了不致因起义而影响商市和社会秩序,革命党人即以“中华民国军政府”的名义照会上海商务总会,表明,本军政府为了光复祖国、拯救同胞起见,不得已而动用兵力。自采取军事行动以来,东南各省,以及鲁、晋、陕等地相继响应,满清政府垮台已是指日可待。上海乃是中国与西方交往的大都市,城市安全十分重要,为了避免出现非常情况,本军政府特收回地方管辖权,并将尽全力保证中外侨民的人生和财产安全。上海商务总会既为商界总机关,则希望你们在各商家多发传单,进行宣传,务必请大家多多配合,维护社会稳定。这次上海起义,是为了推翻清王朝,义师所到之处,对百姓的一草一木秋毫无犯。经商的仍然经商,作工的仍然作工,千万不要惊慌害怕,以免影响正常贸易……与江南其他城市不同,上海还有一个特殊情况,那就是租界里生活着不少外国人,尤其是洋商。革命党显然不愿看到洋商在上海光复中,与清政府站在同一营垒。所以他们同样以军政府的名义,通告在沪外商不要协助清政府。李英石在这方面做了许多工作。比如 11月3日上海起义这天,租界里的外国武装“万国商团”派兵进占闸北区沪宁铁路上海北站。4日上午,李英石得报后即派闸北商团尹村夫、吴龙泉以民军代表的身份,与沪宁铁路车务总管英人濮爱德交涉,提出四点要求:一、易帜;二、撤走万国商团;三、改归民军接防;四、供应军运(沪宁铁路因向英商借款建筑,车务总管由濮爱德担任),并限万国商团十二小时内撤出,届时民军将进驻车站。
当晚十时,闸北商团进驻沪宁铁路上海北站,将悬挂的龙旗撤下改悬白旗。李英石派尹村夫指挥沪宁铁路运输,领导商团控制军运。由于李英石在上海光复后的一系列有力举措,才使得万国商团不敢越界出兵。
上海起义就这样一步步走向了成功。尤其让起义者欣慰的是,清军还给他们“留”下了一笔可观的库银!李平书在《且顽老人七十岁自叙》中也提到:“自武昌首义后,江南制造局奉两江总督的命令赶造军火,九月初,由苏藩库领到库平银十万两,张总办与我商量后,为谨慎起见,决定先在租界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这笔巨款。我打听到贞吉里正好有一处空屋,而且紧邻我的寓所,于是就把这处空屋租了下来寄放这笔钱,另外还派了四名局勇守卫,这件事外面很少有人知道。农历十四日早上,沈缦云、王一亭与我商量筹饷救急的办法,当我告诉他们有这笔巨款时,他俩顿时喜出望外,于是连忙催促我带领浙江旅沪同乡会的几个朋友,一起去取出这笔巨款,然后转存到东方银行,既安全,又有利息得。这笔钱也成为上海光复后,第一笔大宗财政收入。”
革命显然也不能没有钱,尤其是在上海光复之初。一部分人员的去留问题,就必须靠钱解决。李平书在会见部分“营弁带同排长”时,就明确告诉他们,愿意留下的,便可按规定供给饷银,希望回老家的,则悉听尊便。大家尽可自由选择。而知道留下来有饷银可发,所以许多人都表示愿意留下。于是这部分人员就被派往龙华寺驻扎。
翌日清早,李平书等人在小南门内救火联合会设了个办事处,接待来访人员,处理城里面的各种事情。此时各路敢死队都聚集在求志书院,他们有人有枪,有人无枪,臂上统一缠着白布,足有一千多人。当他们得知这里有饷银可发,不少人便纷纷前来索饷。李平书只负责民政事宜,饷银属于军务,他并不干预。但考虑到眼下还没有选出总司令,李平书还是为这些敢死队员筹措了一星期的伙食费。他让各队推选两名代表,然后由推选出的代表统计各队人数、头目姓名,之后便根据核对后的名单,发给每人七天伙食费。并郑重叮嘱,不得扰害百姓……
李平书在这里说出了一个情况,即“目前未有总司令”。这个“总司令”当然系指此时此刻的最高指挥官。光复后的上海的确面临一个权力分配问题。
上海光复后和武昌首义成功后的权力分配出现的情况恰恰相反。黎元洪的受拥戴,最初完全出乎他本人意愿之外,而且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所以当“至高无上”的权力突然像天上掉馅儿饼一样真落到他头上时,他显得那样惶恐;而且那完全是他当时的真情流露,丝毫没有作秀成分。此中关键,主要是那些起义者当时谁也没有权力欲望,他们的满腔热忱和一派率真也由此可见。
上海光复后,在权力分配问题上之所以与武昌首义后形成反差,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起义者的成员构成太过复杂。武昌首义者主要成员为湖北新军。他们有“推翻鞑虏”之心愿,却无“建立民国”坐交椅之欲望,黎元洪当时的身份又恰是朝廷命官,起义者不把他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已属万幸,焉能再去想其他好事。且不说黎本人不是权力欲很强的人,即使有,此时此刻于他也属非分之念。世事的吊诡就是这样,你不想的,偏偏找上你;你拼命追求的,往往差强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