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俊美：特立独行的革命吹鼓手章太炎(5)

　    南都：在章太炎的革命行动上，你曾说过，他作为一名文人，对军事几乎是一窍不通的？

　    谢俊美：是的。辛亥革命后，章太炎退出同盟会，与张謇、黎元洪一起搞统一共和党，张謇就曾评价说章太炎搞学问好，搞政治确实是不行。举个例子，1907年9月，为了支持同盟会，日本人宫崎寅藏、萱野长知在日本购得一批枪支，准备供孙中山领导起义使用。章太炎和宋教仁从日本人平山周那里得知这批枪械陈旧无用，急忙以《民报》社的名义拍发电报告知同盟会在香港的机构《中国日报》，说明此批枪械旧劣无用，请停止购买。这一电报无异是将革命党人的秘密和盘托出。港英当局得知，遂将这批从台湾运来的枪械查获，勒令返回日本，抵日后又被日本当局全部没收。当时清政府也获得了这一消息，加强对边境口岸的搜查。事后孙中山认为这批枪械运送泄密事件，完全是章太炎等拍发明电码一手造成的，自此对章太炎及宋教仁及有关人员越发不信任。平心而论，章氏等此举虽然主观动机没错，但客观上的确起了泄露军事机密的极坏后果，给革命造成了重大损失。

　    南都：武昌起义的时候，他在哪里？

　    谢俊美：武昌起义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当时在日本，武昌起义以后，他才回到上海的，以后再到湖北去的。武昌起义爆发以后，因为当时上海的环境变了，所以他从日本东京回到了上海，住在租界里面。

　    南都：他们在日本有什么作为吗？

　    谢俊美：他宣传佛教遭到了排斥，后来日本政府查封了《民报》。一年以后，孙中山就派汪精卫去东京复刊，再不让章太炎参与。章太炎和孙中山闹矛盾，这也是原因之一。孙中山觉得章太炎老在《民报》上写这些东西是不行的，而章太炎对孙中山不满意，于1909年竟发表所谓《伪<民报>检举状》，与陶成章等在南洋公布的《孙文罪状》相呼应，对孙中山、汪精卫等加以攻击，再一次掀起倒孙风潮。邹鲁等则在香港《中国日报》上著文进行反击，将他为向清朝两江总督端方谋款而致刘师培、何震夫妇的信公布出来，称章太炎为端方的暗探。1910年后，双方彻底闹翻。孙中山继续组织同盟会，开展武装斗争。而章太炎则与陶成章等重组光复会，并担任该会会长，陶成章为副会长，公开与同盟会分道扬镳。章太炎出任重组后的光复会长后，在政治上并无建树，根本提不出新的革命纲领，仍旧继续坚持原先光复会提出的“光复汉室，还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的纲领和誓词，牢牢坚守种族革命的主张，认为“革命就是光复汉民族”。与此同时，又竭力反对孙中山民主共和的政治主张，并在南洋爪哇、新加坡等地设立分会，大力发展会员，创办报纸，与同盟会争抢地盘，争夺侨民。此时的章太炎已逐渐变为革命阵营内专门与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对立的一股消极力量。

　    南都：既然章太炎那么反孙中山，为什么1912年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身为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聘他做顾问，他也会欣然接受？

　    谢俊美：武昌起义爆发后，章太炎就回上海，继续写他的文章。孙中山回到上海，组织成立以同盟会为骨干的南京临时政府，临时政府的总长可以是名流，次长掌实权，次长是同盟会会员才能当。所以章太炎对这个很不满意，说这不就是一党政府？就提出“革命军起，革命党消”。当时各个省不一样，江苏省独立以后有七个都督，扬州有一个都督，镇江有一个都督，常州有一个都督，上海是两个都督。一个省有七个都督，就是都督林立了，觉得这些都是同盟会组织的，搞山头，国家就乱了，他主张解散同盟会。

　    章太炎是以革命党人的面孔出现在公众视野的。他不赞成孙中山当总理、当总统，并不等于说他反对孙中山搞革命。这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所以孙中山成立临时政府聘请他当总统府枢密顾问，他没有意见。孙中山气量很大，请他做临时政府的顾问，并没有因为当时在东京闹矛盾，要罢免他而记在心上。孙中山做得很好，他自觉地吸取了洪杨互相残杀内讧的教训，考虑大局，对陶成章、章太炎，都没有秋后算账。后来问题出在哪呢？章太炎认为他对革命的贡献很大。3月，南北议和告成，孙中山让位袁世凯，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授勋时，孙中山、黄兴都是一等勋位，章太炎是二等勋位，他就不干了———他认为自己的名气大，像《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为《革命军》写序以及他办《民报》、写序介绍孙中山等，文字鼓吹的功劳是第一，清朝的推翻如果没有他的文字宣传就不行———可能是把自己看得过重了。说到底，章太炎最大的贡献就是文字鼓吹功劳很大，当然他个人没计较什么，也不像别人那样搞阴谋诡计。总的来看，这个人还不像一般的政客，就是一介书生。

　    不能调和走向分裂

　    也许是囿于政治学理的不足，在一些重大政治问题上，比如国家统一、联省自治等问题上，章太炎始终与孙中山意见相对立，不能趋于一致。

　    南都：武昌起义后，章太炎又成立了共和党，跟孙中山同盟会对抗？

　    谢俊美：临时政府成立后，经费严重困难，孙中山准备以汉冶萍公司作抵押，向日本贷款。围绕这一问题，章太炎再次与孙中立意见对立。这个时候，章太炎一方面反对同盟会，主张“党消”，而自己却与黎元洪、张謇、汤寿潜、汤化龙等相继组织中华民国联合会、统一党、共和党等政党，并担任共和党副理事长，跟同盟会以及改组成立后的国民党相对抗。

　    南都：为什么章太炎在这个时候还会成立新的政党呢？

　    谢俊美：辛亥革命时，立宪派、旧官僚等人，在传统观念都是瞧不起革命党人，认为靠会党、靠新军的人都是武夫，没有知识、没有组织。除了孙中山、黄兴、宋教仁这些人还有一些文化外，其他人都是被瞧不起的。他们认为既然把清朝政府推翻了，就要搞一个统一的共和党，拥护黎元洪、拥护袁世凯。后来宋教仁案一发，议会政治的路被堵了，孙中山联合五省准备反袁，以捍卫辛亥革命的果实。这时革命更难了，以前反清朝政府是容易的，现在民国的总统公开地把孙中山等人当成犯人，这当然是一个笑话———他们本来是民国的功臣，现在却成了“罪臣”，所以章太炎就出来解释，认为这是孙中山、黄兴在捣乱。这种带分裂性对抗活动，使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人在同袁世凯为代表的旧官僚势力的斗争中，常处于孤立无援的不利地位。待到宋案发生，孙中山决定实行“二次革命”，章太炎虽表示赞同，然而为时已晚，已是革命党人丢失政权若干年之后的事。也许是囿于政治学理的不足，在一些重大政治问题上，比如国家统一、联省自治等问题上，章太炎始终与孙中山意见相对立，不能趋于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