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乡村教育的困境(2)
辛亥革命网 2013-10-29 00:00 来源:团结报 作者:戴鞍钢 查看:
近代中国新式教育的开展,显然得助于以通商口岸为主体的近代文化和工商业的发展。无此依托的广大农村,则明显衰弱,因此对新式学堂的推广不能估计过高。1911年,黄炎培在其邻近上海的家乡川沙县调查所见,“全境私塾百七十一所,内男教员百五十六人,女教员十五人,学生共二千五百八十五人”,而当时该县只有小学17所,学生674人,只占当地适龄儿童的6.3%,私塾的学生则占适龄儿童的24.1%。据黄炎培的调查,“学堂有学生父兄所不喜者三焉,一体操,二读经钟点太少,三习字不用描红簿,以是私塾多学生而学堂较少也”。此外,还有新式学堂的开办经费及学生缴费过多。如黄炎培的调查所显示的,城乡间教育的不平衡极为突出,教育资源集中于城市,而农村的新式学堂相对较少,同时新式教育相对于科举时代的旧式教育来说,是非常昂贵的教育,其后果是乡村儿童的入学率非常低,乡村初等教育仍然是以旧式的私塾为主(赵利栋:《从黄炎培的调查看清末江苏兴办学堂的一些情况》,《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青年学术论坛(2008年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时至民国,“在法制上,书院制与私塾制不能存在,然而在实际则私塾遍布全国,据安徽、广东两省之统计,私塾数远过于小学数,私塾生远过于小学生”(舒新城:《近代中国教育史存稿》,中华书局1936年版,第6页)。据赵利栋的统计,即使在新式教育比较发达的无锡,1916年前后亦有私塾2000余所。
清末在新式教育起步时,浙江钱塘县私塾俞氏就敏感地意识到时势的变化,劝导自己的学生骆憬甫:“现在的时代,光光做策论是不够的……我刚从杭州回来,知道安定学堂、杭州府中学堂都在招考……奉劝你俩赶快去报名投考,勿再过家塾生活以埋没一世”(骆憬甫:《1886—1954:浮生手记——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纪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47页)。经历了两次乡试失败的骆憬甫于1905年秋考入了杭州府中学堂,开始了他的人生转折。
一旦有机会走出乡村求学乃至出洋留学者,很少有人学成后再回到农村。据1915年的调查,清华留美归国学生无一人住在乡镇。另据1925年对584名归国留学生的调查,其中34%住在上海。一些农科毕业生,也远离农村,1926年有一位外国人指出:“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在美国大学农科毕业的中国学生,回国后真正地回到农村服务” (汪一驹:《中国知识分子与西方》,台北久大文化股份有限公司1991年版,第241、166页)。原因之一,在城市任职的收入丰厚。有人估算,在1927年的上海,一个非熟练工人抚养五口之家每月需费21.34元,其中伙食费11.1元;而一个月薪300元左右的副教授或教授抚养五口之家,其生活水平至少要高出一个普通工人的十三四倍以上(慈鸿飞:《二三十年代教师、公务员工资及生活状况考》,《近代史研究》1994年第3期)。
即使那些土生土长的读书人,也不愿呆在农村。有学者指出:“近代以还,由于上升性社会变动的途径多在城市,边缘知识分子自然不愿认同于乡村;但其在城市谋生甚难,又无法认同于城市,故其对城乡分离的情势感触最深。他们不中不西,不新不旧;中学、西学、新学、旧学的训练都不够系统,但又粗通文墨,能读报纸;因科举的废除已不能居乡村走耕读仕进之路,在城市又缺乏‘上进’甚至谋生的本领:既不能为桐城之文、同光之诗而为遗老所容纳,又不会做‘八行书’以进入衙门或做漂亮骈文以为军阀起草通电,更无资本和学力去修习西人的‘蟹行文字’从而进入留学精英群体。他们身处新兴的城市与衰落的乡村以及精英与大众之间,两头不沾边也两头都不能认同——实际上当然希望认同于城市和精英一边而不太为其所接受” (罗志田:《近代中国社会权势的转移——知识分子的边缘化与边缘知识分子的兴起》,许纪霖编:《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史论》,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143页)。1927年的农村调查,也折射了读书人在村民眼中的尴尬处境:“读书成本太大,出来非但没有官做,即教员位置亦粥少僧多,而况学些空架子,文不象秀才,武不象丁,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不事生产,要吃要用”(巫宝三:《各地农民状况调查·句容》,《东方杂志》第24卷第16号,1927年8月)。
农村知识人的流失,如当时人所描述的,“农村中比较有实力的分子不断地向城市跑,外县的向省会跑,外省的向首都与通商大埠跑” (潘光旦:《说乡土教育》,《潘光旦文集》,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年版,第371—372页),令很多有识之士十分焦虑。1919年2月李大钊以《青年与农村》为题,撰文指出:“现在有许多青年,天天在都市上漂泊,总是希望哪位大人先生替他觅一个劳少报多的地位”。一方面,“都市上塞满了青年,却没有青年活动的道路。农村中很有青年活动的余地,并且有青年活动的需要,却不见有青年的踪影。到底是都市误了青年,还是青年自误?到底是青年辜负了农村,还是农村辜负了青年……”认为“只要青年多多的还了农村,那农村的生活就有了改进的希望”(陈元晖主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教育思想》,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992页),但情况依旧。1921年陶行之疾呼:“乡村教育不发达,可说已达极点。我国人民,乡村占百分之八十五,城市占百分之十五,就是有六千万人居城,三万万四千万人居乡,然而乡村的学校只有百分之十”(陈元晖主编:《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实业教育、师范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893页)。
3.乡村教育的困顿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乡村新式教育有所推进,但成效甚微。就在南京城郊的江宁县淳化镇,1931年乔启明实地调查所见:“教育在淳化镇乡村社会中,是不很发达的,大半学校多系私塾,俗名叫做‘蒙馆’,就是在一个乡村中的农人,他们互相联合起来,大家摊派几个钱,请一位能教四书五经的老先生,来教学生读古书。在淳化镇乡村社会里56村中,共有34村有了这种私塾,占全体村数中51.8%,什么新式小学倒反很少。近年江宁县政府及私人方面极力提倡,到了现在,总算共有5个村庄已经设立,但亦仅占全体7.1%” (李文海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乡村社会卷》,福建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