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树《守土日记》（下）(4)

　　本日忽接县城疏散在外难呈请会同城防部队出示保护房屋，盖商民心悬两地，不明实际情形及余维护之苦心，而其请求亦复可怜。县城于二十八年夏余首任邑政交卸仅三日，即六月“漾、“敬”两日，敌机二十七架经两天更番轰炸，全城房屋已被毁八成以上，精华殆尽。当时死伤人民达三千余人，为祸至惨。更令人痛愤者，吾邑圣庙经先贤左、郭诸公迭经重修，庄严壮丽，甲于全省，横遭暴敌摧毁之厄运。其民房仅剩城外八甲、四甲、二甲三段。经此惨炸以后，商民又以刻苦沉毅之精神，将商业中心区丰厚街、石街口、三井头各处渐渐恢复，繁荣市场，稳定前线之经济。嗣经第二次会战，敌陷城一宵，全部又遭焚毁。居民战后归来痛定思痛，所搭盖聊避风雨以维生活之临时房屋。因此次又实行空城空室，虽未被损毁，亦零落不堪矣。吾邑居抗战最前线，迭次会战首当其冲，公私财产之损失，生命之牺牲，助战之忠诚，名胜古迹之破坏，文化之被摧残，以目前而论，则不会于全国各县也，实非自诩，盖为他日与倭寇总清算之张本。抑以商民之请求触余之感，权记入以作备忘也。

　　元月八日

　　天朗气清，南风浩大，春深气象，天时亦异寻常。湘北三次大捷结束在即，转危为安，深幸吾民得早归家乡也。余因发动民夫送米至南渡接济军食恐误时刻，乃侵晨亲往河干点验。和丰乡公所派民夫二百名，果如数来齐。该乡干事蒋文达漏夜征发，其努力之成绩，确非寻常可比。道南乡十八、十九两保民夫虽未足数，亦敷运用。旋赴信丰米厂视察赶碾军米情形，并责成即拨五千斤交中心镇队附钟健麟率领民夫限本日送达南渡。至十一时返南泉寺。手订信丰米厂临时交拨办法，派沛霖督办具报，午后临资乡李文之、督导员刘衔实报告到县，对于协助守军作战应付得法，抢运粮食、发动民夫，均著成绩。如此通力合作，不特维护地方，而俾益抗战多矣，极以为慰。商会吴主席来函，索证明书运货物来县，并告应余命决组设临时商店于八甲，以供军需。行署专差送阅文电及收音消息，证实进犯长沙之敌，经我歼灭三万余，诚收开战以来之伟大战果。流窜县境铁路以东之残敌，经我大军合围，正在聚歼中。料定此次，暴敌一人一骑必无法逃脱。县境防军渐渐恢复第一防线。惟长沙与本县之间尚有残敌，如再无后续之敌，预计三五天内，可将残敌扫荡无余，避难四野流离之人民，又可重返家乡，各安生业也。犹忆中央委员兼两湖监察使苗培成先生于第二次会战后，躬亲莅至作战区抚慰灾黎，余曾陪往青山、营田、汩罗江南北岸受灾最重之处，实地查勘。苗公语余：目睹作战愈久，人民生计愈苦，惟前线人民幸赖地方政府，早已恢复秩序。各安生业，得免久事旷废，纷纷返乡继续工作，三湘人民之伟大与毅力，非意料所及耳。余遂告：湘阴民众抱定之决心，大股敌来则避，小股敌来则斗，敌进则断其归路，敌退则截其辎重，与祖宗庐墓共存亡，不离乡土、不辍耕作，捍卫乡土。尤以本县作战地带各级学校，于战时甫告结束，随即开学，弦诵之声不绝，教育界人士之苦斗苦干精神难得。对于倭寇暴行之实况，即是对现教训，反印更深。故湘人杀敌咸抱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之坚强观念，无论男女老幼，异口同声的说，只要湖南人民不死尽，中国不会亡。此种呼声，民间到处可以听到，足徵民心不死，复兴可期之信念。苗公频频称善。

　　元月九日

　　吴训练员新浦回报：显庆乡运送博罗部队军米达一万八千斤，白水追送至南渡，所交之米尚未取据回报；显庆乡送米以十一保保长最为努力，综计送米在四万斤以上；由县星夜加送之米已过南渡，因该师业已满载不收，仍由钟健麟率民夫挑回，往返百余里，民夫辛勤甚苦，殊可念也。周副团长到显庆乡催军米甚力，并报告出发经过。余闻之甚慰。据派往新市、塾塘乡两处便衣探回报：长沙青山铺方面北溃之敌，于八日晚窜铜盆寺（塾塘乡境），企图向李家瑖（清溪乡境）北逸，本日县东南方向辄闻炮声，此我大军包围聚歼之实况。又伍公市、新市、双江口一带，原为敌进犯时之补给线，确有敌一加强大队，盘据新市蓝苕河，毛家河附近村庄掩护，日间敌机至，则向武昌庙、李家瑖南进，佯为增援后续之敌，夜间则潜返原驻地。又我杨军尚有大部在蓝向二洞（长乐乡境）及罗里（岳阳县属）山岳地带设伏。综合各方情报转报层峰，并向长官薛建议：我博罗部队即向岳阳之敌猛击，捣其巢穴；蓝向二洞之我设伏部队即时向长乐、大荆关王桥方面出击，俾得横截敌归路及断其补给线，复可与出击部队联成一片，则可收夹击之功。此愚者一得之见，未审有当于军事之万一与否也。晚十二时军部电告：转奉委座电谕，须派员赴新墙河侦察三港嘴敌修建之桥梁，经我空军轰炸炸毁程度如何？即派何卓然前往查明具报。本日发动民夫达千名以上，运送军米至新开市，送南渡民夫尚未归来。奉浏阳专署来电：饬派队搜索残敌。遵即分别派员率队搜索。今日之事纷至沓来，惟以静字应付，渐渐解决。胡文忠公有言：“破天下之至巧者以拙。驭天下之至纷者以静。”诚为处理至乱至繁事件之秘诀。恪遵委员长蒋公手订抗战手本所提示之要领，振作革命精神，发扬自信心理，兢兢业业。克尽厥职，生死关头，在此一举。

　　元月十日

　　驻营田二九七团刘团长，因上月二七、二八两日敌窜东塘紧张之际，发动民夫搬运军米问题，稍因误会，将新任武穆乡长钟德轩监禁呈报军部，傅军长仍交本府讯办。该乡长受命伊始，即值战事发生。营田一带之人民鉴于已往暴敌之屠杀，又加严令空室清野，故迁徙一空，征用民夫一时确有困难。旋据该乡士绅田玉陶等纷纷请求宽免，即予以该乡长以记过处分，并令戴罪图功，以此拟办呈报傅军长，乃荷允许。此作战时行政上之最难应付问题也。兵站二支部需民夫一千名运米至白水，分饬漏夜征集。

　　下午巡视城区一周，与官营长接洽防务，因该营奉命出击返防，并洽商征夫加强城区工事事宜。旋至瓦窑湾慰问由南渡归来民夫，并每名照发往返夫费八元，另给奖金二元，以示鼓励。今日炮声极近，人心颇为惊慌。晚间刘英送报告到县城，据称盘据新市麻石山一带之敌系第三师团及十八联队，经我大军包围，向平江新市东北方面逃窜中。行署转来广播新闻：公选委座就任同盟军中国地区最高统帅。薛长官此次大捷声中，美国报纸以显著地位赞扬战绩。随余工作人员闻之均兴奋异常。周副团长由归义、白水返来，备述归义中乡乡长杨新吾应付有方，协助国军作战甚力。曾破坏南渡敌修筑之浮桥。比饬登记送行署传令嘉奖。

　　雄轩主任来信，多慰问之词，次备述行署附近近况甚详，语极沉痛。阅后愤懑之至，比下令撤惩不肖人员二人，以示儆戒，而挽颓风。并详复雄轩兄，吾人做地方事，当此寇祸深入之际，应本痛定思痛，所谓打落牙齿和血吞，保一日算一日，凡怕事必有事，不怕事必无事。文洲乡距县较远，与长、益毗连，风俗近靖港，更宜趁此机会振作一番，务使涣散归于凝结，倡之以诚实，导之以忠义，树立淳朴节俭之风尚，苦干苦斗，以竞其全功。振奋浇漓之人心，共趋保乡救国之大经。

　　元月十一日

　　兵站二支军部及部军械处需要民夫辄以千计，限时限刻，不能稍缓。而东北各乡已成作战区域，凡经敌蹂躏地带之人民，多转徒游离，疏散四方，纵有少数返家者，而惊魂未定，征集不无困难。徒事摘责，何益于是。余若非秉领袖这忍辱负重之训示，诚有难言者矣。

　　三神乡长陆鼎铭、队附刘岳嵩报告该乡作战经过，及供军米、运送伤协助捕杀敌探及我守军歼敌各情，系按日记载；与供应军米部队番号及数字，极为详尽，殊堪嘉许。惟该乡食盐一元一两无法购到，淡食已久，尤以避难白鹤、双狮、黄獭山脉各洞人民，苦莫胜言。

　　余对于食盐问题，战前一再电请盐务机关设法接济，以利作战。而迄今无具体指示，殊难索解。至云交通困难，固属言之成理；但抢运滨湖粮食，可由资江逆水而上，则食盐即可由资江顺水而下，易于反掌。余最难应付者，厥为我作战部队缺乏食盐，纷求救济。而发动大量民夫环请发给食盐一勺，俾能劳动，无法应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斯为无盐之世矣！言念及此，实深惭愧。

　　道南乡长刘炳生、督导员李召开琴来报告破路及征调民夫情形，颇合实际，余当为嘉勉。九战区政治部派县督训战时任务队李王二先生，自上月二十六紧张离县赴河西，今日始过河来淡组训业务，并贷款五百元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