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时期文化四题(2)
辛亥革命网 2011-03-18 00:00 来源: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作者:龚书铎; 宋小庆 查看:
二、中西文化的论争
中西文化问题虽不是文化的时代主题,但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无疑是一个重要问题。如何对待中西文化,在近代中国一直是人们关注的问题,也是不断发生争论、见解歧异的问题。1902年,杨度在《(日本学制大纲)后序》-文中指出:“欲于今日持欧化主义,则顺国民之感情而摇国家之基础,其弊也,舍己从人而外不知其他。欲持国粹保存主义,则亦不足以固国家之基础而先以阻国民之进步,其弊也,是己非人而外不知其他。”他认为:“欲求无弊,则莫如以日本之两主义后先相继者,吾以之同时并重,……同时并教,无所偏倚。”《(日本学制大纲)后序》, 杨度对于欧化主义和国粹保存主义利弊得失的概括是否全面、准确,我们暂且不论。但是该文所揭示的“趋新”的欧化主义、“偏1日”的国粹主义,以及“无所偏倚”的中间路线,确实为这时在如何对待中西文化这个问题上很有代表性的三种思路。对此,学术界已有所研究,我们也不拟展开论述。这里,只想对几种思路的一些特点及其相互关系谈一点看法。 欧化主义者非常重视对西方文化的学习、传播,同时对中国传统文化持激烈的批判态度,这是大致不差的。但是,需要强调的是:其一,他们批判的矛头主要集中在封建的三纲五常、孔孟儒学。他们倡言“孔丘之革命”,是因为“孔丘砌专制政府之基”(绝圣《排孔》,从而揭示出传统儒学与专制主义的内在联系。他们还宣传科学道理,反对封建迷信、陋俗。应该说,他们的批判实为当时新文化发展所必需,是为建设新文化而扫除障碍。对此,他们有着一份自觉:“不将古来迂谬之学说,摧陷而廓清之,则新世界之文明无自而入”(《教育泛论》,。“欲昌明真道德,又不可不排斥伪道德。盖伪道德与真道德实有不能两立之理。”(愤民《论道德》,其二,侧重对中国传统的批判,并不意味着就是对国家的未来丧失了信心。相反,他们坚信并致力于民族的复兴。主张努力吸收外来文明的马君武就充满信心地断言:“以中国飞扬突起于二十世纪,以中国优尚之人种,横行于此地球,何难之有!”[12](《创造文明之国民论》,在进行文化批判的时候,他们是说了一些过头的话,如:认为中国的国粹“已属于过去之陈迹”,“尤当早于今日陈诸博物馆’,但是,恐怕这并非主流。况且这类说法往往是出现在以“动则称国粹”者为对象的、带有论争性的文章中。而且即使是在这类批评国粹主义的文章中,他们也还是肯定了周秦学术、两汉政治、宋明理学等“国粹”的历史价值,即当时“皆可超越一世,极历史之伟观,较诸希腊罗马未或下也’,他们只是强调随着社会的进化,应该创造新文明而不能临摹旧文化。他们之所以在论说中有所偏重乃至趋于极端,是因为他们更担心“若专是古而非今,尊己而卑他,标异于人,而以助国界之愈严明,梦想草昧,而使人群之退化”(反:《国粹之处分》,P192- 193)。“醉心欧化”的人不能说不存在,但不应将主张学习西方者都归之为“醉心欧化’,。因此,当时论敌国粹派所赠的“醉心欧化”,不能说是对这一思路全面的、本质的准确概括。
关于国粹保存主义者,当时的情况复杂,有封建守旧派、“中体西用”的洋务派,也有资产阶级的改良派和革命派。这里,我们只想针对其中的资产阶级改良派和革命派的情况强调两点:
第一,他们侧重挖掘传统文化的正面价值,有所谓“古学复兴”之说,但并非无批判地肯定。比如,他们也反对儒学独尊,提倡思想自由。不是把孔子及儒学作为圣人和圣经来崇拜,而是作为历史人物和文献典籍来研究分析,也就是说,要把儒学从独尊的统治的地位降为普通的学术流派。 第二,针对欧化主义者对本民族优秀传统重视不够的弱点,这两派有意识地用发扬国粹来“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试图从传统中汲取推进社会进步的精神动力。同时对西学输入所造成(或有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提出批评与警示。在中、西学之间,他们确实偏重前者,但不能据此指责他们排斥了后者。1908年,一些南社成员“悯国粹之陵夷,古典之不振”,在日本东京组织复古社,其宗旨是“专研究古学,以与新说相融合”(《复古社广告》,P113)。实际上,此派中不少人都明白,要保存国粹,“欲救以学,则必揩拭双眸,盱衡六合,甄采老、墨,吸纳佛、耶,驱策化、电、声、光,观摩培、笛、达、赫,然后提挈儒术,互相衡量,醇疵毕见,始萃一炉,鼓铸既烈,精光四溢。斯国粹署名,乃其实克副。若摭拾琐碎,钩稽异同,株守片隅,重研哲理,纵缘新法比附,究属变相汉学,趣注末节,无俾本体,横流日甚,亦终必亡。”(周祥骏:《答(国粹学报)胡仲明书》,P186)正因为有了这等心胸和见识,此派中的一些人物才能够“以新理新法治旧学”,在传统学术的转型过程中作出独特的贡献。所以,正如同不应以国粹派的批评来论断欧化主义者“醉心欧化”,我们也不必根据欧化主义者的批评断言国粹保存主义为复古、排外。
至于调和论者,就表面观之,似乎他们也确实有超越欧化与国粹,调和古今和新1日的意愿。但究其实,他们实际上大都还是有所偏重的。这尤其需要研究者细心地考察和甄别。比如杨度,一方面如上文所引,他主张欧化主义与国粹保存主义“同时并教,无所偏倚’:另一方面,作为清末修律中的法理派的代表人物,他又明确提出:“礼教并不能谓之天经地义,不过治民之一政策而已。审时变之所宜,应以何种政策治其民者,即以何礼教治其民,一切政治、法律、教育,皆视之以为转移,无所谓一成而不可变者也。”(《论国家主义与家族主义之区别》,P530)其重点是要以“新”代“旧’,反之,修律中的礼教派代表人物劳乃宣虽然对“偏于旧者”和“偏于新者”都有所批评,并且颇具辩证地提出“有古而后有今,今者古之嬗也。有今而后有古,古者今之积也’,o然而,究其实,劳乃宣是论“道则从古从旧,器则是从今从新”。实质上,劳乃宣坚持的还是“中体西用”的路数,以维护封建礼教为出发点,反对法理派的变法主张。 顽固保守封建文化,或者只限于吸收西方的工艺,反之,一切照搬西方,都不是正确对待中西文化的态度。因此,当时也有一些人对偏颇的、错误的思想主张提出了批评,指出:“闻之开新、守1日两派之言矣。开新者日:欲造新中国,必将中国一切旧学扫而空之,尽取泰西之学一一施于我国。守旧者日:我欲强我国,行我古代圣王之法而有余,不必外法:或但取其艺学。二家之见,所谓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他们认为,不论对于中国文化或西方文化,都不应该是一概接受或一概排斥,而要加以具体分析:“夫我国之学,可遵守而保持者固多,然不合于世界大势之所趋者亦不少,故对于外来之学,不可不罗致之。他国之学,固优美于我国,然一国有…国之风俗习惯,夏裘而冬葛,北辙而南辕,不亦为识者所齿冷乎?然则对于我国固有之学,不可一概菲薄,当思有以发明而光辉之。对于外国输入之学,不可一概拒绝,当思开户以欢迎之’,总的原则应该是:“吸食与保存两主义并行”,“拾其精英,弃其糟粕”,而“于西学庶免食而不化之讥,于中学冀呈晦而复明之象”(师堇(高旭):《学术沿革之概论》,P46)。他们对待中西文化的态度,是“合数千年吾国国学之精粹,各取其长,进而参考东西各科之新理,以求其是’也就是要“合古今、贯东西而熔铸于一炉”(凡人《开通学术议》。这就是说,融会中西文化,目的在于创造近代新文化。鲁迅在当时就明确提出:这种新文化应是“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脉,取今复古,别立新宗”。
在如何对待中西文化的各种主张中,应该说融会中西以创造新文化的见解是有积极意义的,是符合文化发展的轨道的。像中国这样一个在近代落后于世界潮流的的历史文化悠久的大国,要想迎头赶上、独立富强,既不可能拒绝吸收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也不能否定自己的文化传统,全盘照搬西方文化,只能根据中国的实际,对中西古今文化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融会贯通,创造发展新文化。这实际也就是继承、吸收、筛选、改造、整合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