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开沅:走自己的路——中国史学的前途(4)
辛亥革命网 2011-05-06 00:00 来源:暨南大学演讲稿 作者:章开沅 查看:
现在为什么有人说中国的史学在某种程度上已被国际学术界边缘化,特别是近现代史,被视为没有自己的理论思想,没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没有自己的研究特色,没有形成中国风格。所谓跟国际接轨,如果简单地接轨到某一个国家的史学,以人家的史学潮流为潮流,那是很可悲的事情。如果因此受到轻视,那只能说明我们有些人没有志气,也是活该。
学术上的急功近利也是目前一个很大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我不想过多责备年轻人,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上层的管理问题。我不是当面讨好在座的纪宗安副校长,这也不是大学校长所能决定的,因为上面有一整套评价标准,这不是大学校长、包括社科处处长所能改变的。我不说是谁制定的,大家心里也清楚。反正我们上面有一整套“紧箍咒”,一套过分量化的、本身就体现急功近利的管理指标体系。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现在不像过去,过去我们也有“紧箍咒”,就是泛政治化,打政治棍子,非常可怕。怕成“右派”呀!甚至怕变成反革命。现在,这个指标体系跟含金量结合起来,跟经费结合起来,你必须依此运作,才能够立项,才能够拿到经费,才能够晋升,才能够提高你的学科,才能够提高你学校的地位,还有你自己的地位、生活待遇。这些我就不多讲了。实际上,这个症结如果不消除,单纯对中青年学者进行什么学术规范教育,没有多大用处。我是公开表明此观点的,不讲这个问题就算了,要讲就是矛头向上,因为责任在上面。我们的管理部门一再强调,反对急功近利,消灭浮躁学风,杜绝学术腐败。但是,倘若你的指标体系没有改变,比如要求一个硕士生在读期间发几篇文章,一般的刊物还不行,还要什么核心刊物,那岂不是强人所难吗?而且这本身就有些矛盾。(掌声……)我好像失言了。如果因为我的讲话给学校工作带来什么麻烦,我感到很抱歉,愿意把鲜花献给纪(宗安)副校长。(笑声、掌声……)但是我忍不住还是要讲几句。(笑声……)
我认为一个正直的学者,不能把自己的声音淹没在庸俗的你好我好、互相捧场之中,有些问题该讲还得讲。我在20世纪最后几年讲的话曾被视为异端、另类。我无非是说了“善亦俱进,恶亦俱进”八个字。结果有人出来非难:这个声音为什么与主旋律不协调?21世纪那么好,你章开沅为什么偏偏把老祖宗的话搬出来?其实那是章太炎讲的,不是我创造的,而他也不是我的祖宗。(笑声……)武汉的《长江日报》用好大的标题把这八个字公之于众。我很感谢该报,它还敢刊登这种当时被视为非主流的文章。后来有些人竟然骂我是复古主义者,责问我:你还想穿土布吗?你现在穿得这么漂亮不是现代化的恩赐吗?你还说现代化不好?我说我就是研究现代化的,现代化不是一个那么绝对神圣的东西,其自身亦有很多很沉痛的代价,所以我才搬出“善亦俱进,恶亦俱进”的老话题。而且现在人家已经在讨论后现代化了。
不过现在总算形势大好,很多人说章开沅还能预先提出一些问题,好像对科索沃战争还有点思想准备似的。(笑声、掌声……)历史学家毕竟不是算命的。我可不是星象学家,也不是预言学家,只能从历史发展的规律之中找出某些层次稍微高一点的、带一点智慧性的东西。有些话我还得讲,有些话讲了即令没用也得讲,至少可以录此备忘,让数百年之后人们还记得某某人曾经讲过这样的话。
再有一个问题,就是史学工作者对社会的冷漠。我们有些人总觉得人家不重视自己,感到好像很无奈,所以有时不是用积极、进取的态度来从事史学研究。也有些人满足于写些论著在很小的圈子里面自我欣赏,就是所谓在象牙塔里面做学问,而不能跟火热的社会生活紧密地联结起来。因此,史学的劳动成果很难转化成对社会产生积极作用的因素。这是我们史学应该自省、改进的地方。
三、史学的前景
最后谈谈对史学前景的看法。我不认为现在史学是一片黑暗,能正确、积极认识和探索史学者,大有人在。特别是许多年轻的学者,包括在读的学生,能够充他认识到史学的价值,愿意选择史学作为自己终生的追求,而不是作为谋生手段,十分令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