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与辛亥革命——纪念法国大革命200周(4)
辛亥革命网 2011-03-14 00:00 来源:历史研究 作者:章开沅 查看:
辛亥革命准备时期,除各种进步报刊广泛宣传法国大革命及其思想先驱者外,还有许多译著书籍专门从事这方面的介绍与阐释。仅据张于英所编《辛亥革命书征》,即有《卢梭魂》(1905年)、《路索民约论》、《译文四种》(1903年,内有《法兰西人权宣言》)、《佛国革命战争史》(1903年)、《法兰西革命史》(1903年)、《法国第一次革命之风潮》(1903年)、《法兰西近世史》、《法国革命战争史》(1911年)等。此外,还有刘师培与林獬合著的《中国民约精义》(1904年),分上古、中古、近古3卷,从中国古籍中辑录“言民约者若干篇”,“证以卢税(即卢梭),考其得失”。这是沿用“西学中源”的手法,用中国古代思想家的某些相关言论来印证卢梭的学说,借以消除历时已久的“变夏从夷”的忧虑,加速引进法国民主革命思想的进程。
第二,纲领方面。
在辛亥革命准备时期,邹容在《革命军》中最先提出以“中华共和国”作为新中国的国名;其政治体制设计虽说大多参照美国,但实际上还是以法国为原型。
1906年,孙中山在《民报》创刊周年纪念会上演说,更明确指出:“法兰西民主政体已经成立,……中国革命之后,这种政体最为适宜。”同盟会的纲领包括“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建民国、平均地权”,所谓“四纲”之中显然是以“创建民国”即民权主义作为核心。该会发布的军政府宣言指出:“今者由平民革命以建国民政府,凡为国民皆平等以有参政权。大总统由国民公举。议会以国民公举之议员构成之,制定中华民国宪法,人人共守。敢有帝制自为者,天下共击之!”这段文字虽只寥寥数语,但却言简意赅,把《民约论》中的人民主权(Popular Sovereignty)、人民公意(General Will)的理论表述得相当清晰。
辛亥革命爆发以后,孙中山取道欧洲回国。他在巴黎答《巴黎日报》记者问,曾认为中国面积太大,各省情况差异亦大,“于政治上万不宜于中央集权,倘用北美联邦制度最相宜”。(《孙中山全集》第1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62页。)但回国以后,由于对国情有进一步了解,思想很快便发生变化。1911年12月30日,他为上海《民立报》题词,中文是“戮力同心”,英文是“‘Unit’is our watchword”。(《孙中山全集》第1卷,第581页。)即已强调统一之重要。及至1912年1月1日就任临时大总统,他所发表的宣言书尽管还有“今者各省联合,互谋自治,此后行政期于中央政府与各省之关系调剂得宜”等语,但侧重点在于极端强调民族、领土、军政、内治、财政五方面的统一。南京临时政府是参照法、美政治体制组成,而更接近于法国格局。南京临时政府所颁布的临时约法,明确规定:“中华民国由中华人民组织之”,“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中华民国以参议院、临时大总统、国务员、法院行使其统治权”,并且具体规定了人民的自由、权利与义务。这些既体现了《民约论》人民主权、公意统治以及孟德斯鸠倡导的三权分立等原则,同时也借鉴了法、美政体实践的经验教训。
孙中山并未完全照搬法国大革命的经验,他力求结合中国国情将前人和外国的经验加以改造、融合与发展。同盟会纲领除将单一的民权主义发展成为三民(民族、民权、民生)主义以外,又将“三权分立”发展成为“五权分立”。民族主义的提出,主要是由于中国革命承担着争取民主与独立两种任务;民生主义的提出,则是由于企图预防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避免贫富差别的过分悬殊。提出“五权分立”并非随便标新立异,而是鉴于西方的议会政治与选举制度的弊端日益严重,所以在行政、立法、司法之外又分立考选、纠察两权,以求更为完善共和政体的相互制衡机制。孙中山说得很明白,考选、纠察两权乃是借鉴中国传统的科举与御史制度,企图抽取传统中的合理因素以弥补资产阶级民主政体之不足。
第三,策略方面。
在中国进行“与前代殊”的国民革命,因为是史无前例,所以只有向外国取经,而开头必然是向美国与法国学习斗争策略。
首先是放弃戊戌变法谋求自上而下改革的温和办法,坚定不移地走上暴力革命的道路。
邹容在《革命军》第6章,明确指出:“无论何时,政府所为,有干犯人民权利之事,人民即可革命,推倒旧日之政府,而求遂其安全康乐之心。”并且提出诛杀清朝皇帝,推倒北京野蛮政府等战斗任务。这里虽说是借鉴美国的《独立宣言》,但也显然效仿了法国大革命的榜样,因为美国独立战争根本没有杀死皇帝的必要。而《独立宣言》的指导思想也是来自《民约论》,因为正是卢梭首先指出,人们天赋的权利、自由的丧失,乃是由于被专制政府攘夺。如要恢复这些失去的权利、自由,就必须通过暴力直接从攘夺者手中夺回。
当然,孙中山从创建兴中会开始,就不断策动武装起义;但直至他流亡欧美,直接接触法国、美国革命的理论与实践以后,才更为完备地把民主革命的目标与武装斗争的手段紧密结合起来。
其次是一部分革命党人曾主张学习法国大革命,实行“中央革命”或“首都革命”。
早在1903年,张继在《祝北京大学堂学生》一文中,即已从起义地点的角度比较过“中央革命”与“地方革命”的难易利弊。他赞成“中央革命”,并且对于孙中山等人领导的华南边地起义方略有所批评。他说:“观诸实际,欧洲之革命,由地方而起者,惟英伦三岛而已,全大陆诸国,则革命之主动力莫不在京城。悲夫悲夫!奄奄待死之中国,数年以来,革命之声日盛一日,孙文之党,唐、林诸烈士,屡兴革命军于南方,前仆后起,流血淋漓,非不伟也,非不壮也,然吾颇疑其举近于地方革命。西人行之,尚有难色者,以程度低下之中国而遽为之,奚有不扦格也。吾望中央革命军之起,久矣。”(1903年6月6日《苏报》。)
以后,汪精卫到北京谋刺摄政主,出狱后又在天津成立同盟会京津保支部,而另一部分革命党人也在天津成立北方革命协会,或多或少也体现出“中央革命”策略的影响,至少是谋求在首都进行暗杀或起义以配合南方革命军的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