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工作”辨析(9)
辛亥革命网 2011-05-15 00:00 来源:历史研究 作者:杨天石 查看:
张季鸾要何以之转告和知鹰二的话,有类最后通牒。之所以如此,据张季鸾致陈布雷函,其用意在于:在敌人内部暴露板垣等之欺骗;试验敌国今后究竟如何。此前,日本早已强迫法国封闭滇越铁路,英国也一度宣布封闭滇缅路,中国的对外国际通道先后受阻,抗战环境愈益艰难。张季鸾认为,形势断不能无条件乐观,个人可以封锁,国家不容封锁,保留与和知的联系线索,有益无损。之所以只允许通信一次,是为了使之“更为严重而有力”。他说:“弟近月颇感敌人求结束战事之心已达顶点。盖如待其南进顺利,稳占安南,并控制缅甸,而美国又不实际干涉,则彼时敌人心理恐又一变,因此现时之对敌工作,恐正为最紧要而有用之时。”关于宋子良,张季鸾建议,应命其迅速出洋,或令其回渝,借以“打破敌人和平攻势”。他提醒陈布雷:“铃木制造之假故事,方日异月新,喧腾于日人内部”,“观铃木造谣之猛烈,则所谓假委状、假信件,恐系铃木所捏造。”
尽管张季鸾方面认为谈判仍有必要,但是重庆方面已对谈判失去兴趣,指示将1938年“萧振瀛工作”期间留在香港的文件全部销毁,同时对日方采取决绝态度。张季鸾随即遵令执行,同时指示在港协助自己工作的人员:1、在何以之离港前,使之相信,张季鸾“决非任何意义之代表”,“亦决不做政府代表”,并非“真正受政府委托之人”;2、今后不再与何以之来往,避免交谈,如何以之下次到港,亦不必理会,“务使何某知问题严重,今后无复奔走之余地”。9月27日,张季鸾致函陈布雷说:
前年以来之悬案一宗,至此完全告一段落。弟此次判断有误。幸行动上未演成错误,一切处理,尚近于明快,此则近年特受委员长之训练,得不至陷于拖泥带水。就弟个人论,诚幸事也。
写此函时,张季鸾确实准备将在香港的特殊工作“告一段落”,然而,正当他回渝在即之际,又接到何以之转给他的和知鹰二的密电:“铃木、宋子良工作终止,在东京将开始全面的和平谈判,现元老重臣、陆军、海军及外务省首脑部在协议中,务以大乘的见地,速求东亚全局之和平及繁荣。”电文中,和知表示,将于9月末赴东京,然后携带所决定的《要纲》来澳门,张季鸾可先回重庆,但本人返澳后务求张来澳相晤。和知此电打消了张季鸾“告一段落”的想法,决定另拟策略。
张季鸾认为:从日本方面看,“必须企图结束对华之战争”,“求和运动,必继续一时”;而从中国方面看,“(现时)实立足于举足重轻之地位,同时亦到了必须决定长期忍耐封锁之对日战争办法”,因此“希望在最短期内,将敌情、友情俱完全弄清,以便下最后的决定”。9月30日,张季鸾致函陈布雷,建议“在最后决定之前”,努力于“攻心为上”之对敌宣传,其内容为:1、打破日本“战美之自信”;2、打破其联苏之妄想;3、打破其信赖德国之心理。4、鼓吹中国之真正愤怒,并打破中国不肯和及不敢和之推测。张表示,他不期待和知鹰二再来会有何结果,但就取得“高等消息及做宣传”着想,在香港“稍待”还是有用的,“无论如何,我有知悉真正敌情之必要也”。这样,张季鸾就又在香港留了下来。
张季鸾在香港的工作一直做到1940年11月。张要求日军全面撤兵,不承认汪伪政权。同月23日,日方表示接受,要求重庆方面派出正式代表。但是,日本当局终于舍不得抛弃豢养的傀儡。30日,日本政府与汪精卫签订《中日基本关系条约》,正式承认汪伪政权,以事实嘲弄了张季鸾,也嘲弄了重庆国民政府。
四 考证与辨析
史家研究历史,有其局限与幸运。其局限在于,历史已逝,许多资料散失,事实失传;其幸运之处在于,有可能见到当时无法见到的敌对双方、甚至是多方面的资料,从而综合研判,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作出比较真实、合理的分析。
根据笔者已掌握的日中双方资料,比勘辨析,可以确定:
(一)谈判中出现的蒋介石“委任状”及“备忘录”均是伪件。前文已述,据日方资料记载,谈判中,中方曾展示盖有军事委员会大印和蒋中正小印的委任状,其内容为:“兹委派陈超霖、宋子杰、章友三代表研究解决中日两国事宜,此令。中华民国三十九年六月二日。蒋中正。印。”又,在讨论板垣、蒋介石长沙会谈时,中方曾出示蒋介石“亲笔”书写的备忘录。笔者认为,上述两个文件均为伪件。
在抗战前的中日秘密谈判中,蒋介石就主张不立文字,不落痕迹。在抗战爆发以后的中日秘密谈判中,蒋更加小心翼翼,不肯给日方提供任何文字根据。张治平等与日方会谈,蒋自然不会提供“委任状”、“备忘录”一类凭证。而且,更重要的是,蒋一开始就并不积极支持张治平等人与日方谈判。1940年3月21日蒋介石日记云:“倭寇一面成立汪伪中央政会,宣言三十日成立伪政府,而一面又派陌不相识者来求和议,其条件一如往昔,以试探我方对汪伪出现之心理,此种恶作剧,去年行之一年,其愚拙卑劣,当以一笑置之。”这里所说的“陌不相识者”即指张治平。当时,蒋还搞不清楚张治平的身份,其后,身份搞清楚了,蒋立即指示戴笠:“如敌方不能先行解决汪逆,则张治平不准再与铃木辈有任何接洽。”5月下旬,戴笠指示张治平:“如敌方不先除汪,中央断难与之言和,今后不可与铃木等涉及中日和平问题。”7月3日,戴笠电张治平云:“同志以站在采取情报之立场与德国通讯社记者之身份,可与铃木见面,但对中日和约问题,万不可有任何意见之表示。”又曾指示,“在不暴露身份之原则下多方探听”。其后,蒋介石的态度越来越严峻。当年5月18日至30日,日本海军航空部队大举轰炸重庆8次。6月6日至8月17日,又轰炸28次。7月2日,蒋介石日记云:“敌又求和,未知其诚伪如何?此时应置不理,以示我不受轰炸之威胁。”8月11日,蒋介石与张季鸾谈话称:“敌乃以板垣亲到长沙,与汪兆铭同来会晤为饵,其儿戏滑稽,实亦大可怜也。”12日,戴笠书面向蒋介石报告张治平与日方多次接触情况,请求指示。次日,蒋介石日记云:“晚,研究敌情,曰:‘敌又托胡鄂公、何世桢、张治平等各别来求见、通问,彼之求和,乃是欺诱行动,益令人可恨,应一概严拒之。’”这应该是蒋介石对戴笠请示的回答。9月初,蒋介石从张季鸾函中得悉张治平向日方提供了自己的“亲笔”文件后,非常生气,日记云:“汪兆铭探子乃捏造凭证诬我,是使我又多一意料不及之经验也。应牢记,以自鉴戒。”9月15日,日机两次空袭位于重庆曾家岩的蒋介石官邸,蒋介石当日日记云:“汪奸派张治平,伪造我中央函件与委状,以欺敌人,敌人信之,以张治平为我中央可靠之路线,用力求和八个月,未得成效,今始觉悟,遂更恼怒,炸我寓所。”以上材料雄辩地说明,张治平与铃木谈判中出示的“委任状”、“备忘录”与蒋介石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