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词来归与近代中日文化互动(5)
辛亥革命网 2011-04-25 00:00 来源: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作者:冯天瑜 查看:
三、“小说”归故里
今日人们耳熟能详的“小说”,指文学上的一种样式,它以独特的叙事方式,具体地描写人物在一定环境中的相互关系、行动和事件,以及相应的心理状态和意识流动等。这种意义上的“小说”,是经由日本人翻译英语Novel而成的一个外来词,但在翻译时借用了中国古典词“小说”,承袭其固有含义,又加以引申,铸就“小说”的现代义。在这一视角上,“小说”也可称之“回归侨词”。
古汉语词“小说”,典出《庄子·外物篇》“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③这里的“小说”,意谓民间传言,卑琐而无宏旨,尚不是指一种文体。而古汉语将“小说”赋予文体义,首见于东汉初年桓谭的《新论》:“若其小说,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论,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辞。”而关于“小说”的经典论说,见于《汉书·艺文志》。班固在《艺文志》中将先秦以来的学派、流别归纳为“十家”:儒、墨、道、名、法、阴阳、农、纵横、杂、小说。对小说家的诠释是———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
颜师古注:“稗官,小官。”又引如淳曰:“细米为稗。街谈巷说,甚细碎之言也,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古代“稗官”、“野史”并列,与“大言”、“正史”相对,成为小说或小说家的代称。《艺文志》所论“小说”,指篇幅短小,题旨低微、带传闻性的记述,但亦反映民间意向,有可采之处。鲁迅认为《汉书·艺文志》所称“小说”,“这才近似现在的所谓小说了”2(第302页)。
在中国古代“小说”指街谈巷语、逸事异闻,,反映民情风俗,故朝廷设小官(稗官)搜集,以观民风。
在中国图书的“经、史、子、集”四部分类中,小说书多划入子部,或作为“史遗”而划入史部。但大体言之,“小说”长期被视作上不了台面的“次文化”,虽有可观之处,但毕竟是“小道”,所以“君子不为”。然而,街谈巷语,道听说的“小说”因其生动地表现大众生活及心理状态,故深受民间喜爱,东汉、魏晋、隋唐以来,神话传说、志怪志人之作、传奇讲史等不断得以发展,开小说之先河。宋明以降,话本小说、章回小说竞起,特别是明代《三国演义》、《水浒传》、《东周列国志》、《西游记》、《封神演义》、《金瓶梅》、《三言二拍》等长短篇面世,小说蔚为大观。反映到文学理论上,李贽(1527-1602)力主提升小说在文学中的地位,以为其与《论语》、《孟子》、《左传》、《史记》有同等的教化功能。清初金圣叹(1608-1661)更称《水浒传》为“天下六才子书”之一,其《水浒》评点本著称于世。
古汉语词“小说”很早就传入日本,但对街谈巷语、稗官野史义的表述,日本更多用“物语”(意谓故事、传奇),如仓初期的《宇治拾遗物语》。江户时代小说家曲亭马琴(1767-1848)指出“物语”即相当,于“稗官小说”。日本古代、中世和近世盛行的“物语文学”(代表作如《竹取物语》、《伊势物语》、《源氏物语》等),正是小说这一文学样式的展开。近代以来,日本多以“小说”称描写人物故事的非韵文的文学样式。小说家兼文学评论家坪内逍遥(1859-1935)1885年撰《小说神髓》一书,以“小说”翻译英文Novella。该英文词从拉丁文Novel(意谓“新”)演变而来,引申为想像的、非真实、伪造及虚构故事诸意。坪内逍遥指出,“小说的主脑在表达人情和世态风俗”,又说“小说的主要特征在于传奇性,在于对社会风俗的描写,对人生事件的展开。”这既承袭了古汉语“小说”的固有含义,又向前作了引申———“再现人生”,使“小说”具有了现代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1899-1972)在坪内逍遥小说论的基础上,强调小说表现“人生”,认为小说是“人生的叙事诗”④,当然,这里的“诗”是借代语。川端指出,小说是散文艺术,与韵文艺术(诗歌)相对应⑤。坪内逍遥对小说特征的另一概括是虚构性,他在《时代小说の脚色》中指出,“小说家与正史家的区别在于”,小说家有“多少妄诞故事的嗜好”,认为正史是不能虚构的,而小说允许并需要虚构,小说家必须有虚构故事的癖好与能力⑥。同时,坪内又强调小说要“写实”,川端则力主小说反映人生,要追求“艺术的真实”,作“美的表现”⑦。幕末作家曲亭马琴参考金圣叹《水浒传》评点,概括“稗史七法则”:主客、伏线、衬染、照应、反对、省笔、隐微。后来夏目 石的《文学论》以此作为小说构成论的基本内容。总之,近代日本形成的“小说”概念及“小说论”,既汲纳了西方小说理念,又承袭并发展了中国传统的小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