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对孔祥熙谋和活动的阻遏——抗战时期中(8)
辛亥革命网 2011-05-12 00:00 来源:历史研究 作者:杨天石 查看:
以上七条,包括实际上承认伪满,承认内蒙“自治”,设立非武装地带等问题,都是地地道道的丧权辱国条约,谈判中,乔辅三向中村丰一称:“孔曾和蒋见面,除了蒋介石本身下野问题外,其他全部都和蒋商酌过的。”直到今天,也还有学者坚信乔辅三的这一表白。其实,档案资料证明,这些条件和蒋在对日秘密谈判中一贯坚持的条件内容完全相反;档案资料也证明,孔祥熙从未向蒋汇报过上述条件。上引8月11日孔祥熙致蒋函称,他之所以不拒绝和日方谈判,“原欲藉以观察敌情,供我参考,并未提及任何条件”。在其他函件中,孔也一再作过类似保证。可见,孔祥熙的上述条件是背着蒋擅自向日方提出的。不仅如此,连派乔辅三赴港谈判一事对蒋都是完全封锁的。现存蒋档中,孔有许多关于秘密谈判的汇报,但是,没有一件提到乔辅三,在必须提到的地方,也竭力掩饰。如1938年7月6日孔令侃致孔祥熙,再由孔转蒋的电报说:“据所派与驻港日领事密洽者报告:该领事称:‘钧座在位,各事总有办法。’言下似有议和须以委座下野为条件之意。当以此种观念决不能任其系怀,故照钧座在汉面谕,对该领事表示,目下政府系钧座负责主持,如确有必要时,钧座当可辞卸。”该电所称驻港日领事,指中村丰一;钧座,指孔祥熙;委座,指蒋介石。其中所称“所派与驻港领事密洽者”,显然就是乔辅三。之所以不称其名,说明孔祥熙父子不愿意让蒋了解乔赴港谈判的真情。
在对日秘密谈判中,孔祥熙对蒋介石所作的隐瞒非止一端。例如,前文已述,蒋一再嘱咐,令贾存德停止活动,孔也屡称“遵嘱”,但实际上一直在支持和指挥贾的活动。又如马伯援赴港谈判,明明是孔祥熙所派,但马伯援所写,经孔祥熙转蒋的报告却说成事出偶然:“伯援因事赴香港,适日友萱野长知亦在该地,时相过从。”之所以这样写,完全因为此前蒋介石已不只一次与孔谈话,要他停止谋和。此外,孔祥熙还长期利用曾是共产党员,后向国民党自首的胡鄂公在上海与日方谈判,次数频繁,接触面很广,此事孔祥熙也从未向蒋汇报过。
孔祥熙长期追随蒋介石,和蒋利益相共,荣辱与俱。但是,他却背着蒋一再向日方谋和,甚至在个别谈判中向日方提出丧权辱国的条件,其主要原因在于他认为国内财政极端困难,国际援助又毫无希望,对长期抗战丧失信心。因此才一意主和,谋求妥协。
不过,也应该看到,孔祥熙与日方的秘密谈判除谋求妥协外,也还具有若干策略目的。例如:掌握敌情,扩大日本国内的主和派与主战派的分歧;阻挠、延缓汪伪政权的成立;引导日军南进,减弱中国战场压力等。因此,孔的谋和活动与汪精卫有别。1940年以后,孔的谋和活动基本停止。他在协助蒋介石掌控战时经济,保证抗战资源方面还是做了若干有益的工作。
蒋介石阻遏孔祥熙谋和活动的思想原因
上文所述蒋介石对孔祥熙的谋和活动屡加批评、阻遏,而孔祥熙则一再坚持,多方联系,并且背着蒋向日方提出严重的妥协条件,这种情况说明,蒋、孔二人虽公私关系均极为密切,但在对日态度上仍存在相当大的差异。卢沟桥事变后,孔祥熙在伦敦致电蒋介石,分析美、英、苏三国的对华态度,反对立即抗战,电称:“中日事件,如非确有把握,似宜从长考虑。”“应付日本,仍须以自身能力为标准”。①7月21日,蒋复电称:“情势日急,战不能免。”30日,孔祥熙再次致电蒋介石,询问“中央今日作何主张”,蒋电复称:“中央必决心抗战,再无回旋之余地矣”。8月3日,孔再次电蒋,以“我军处处失利”为忧,蒋则复电表示:“战事果起,弟确有把握,请勿念,一时之得失不足计较也。”这说明二人间在对日抗战问题上确有分歧。笔者曾判断“蒋介石思想中,抗战成分较孔祥熙为多”。现在看来,这一看法还是可以成立,但是,当时我认为孔的议和活动“显然得到蒋的默认和支持”的观点则需要修正。②
蒋早年追随孙中山革命,是一个民族主义者。20世纪20年代,蒋强烈反对英国对中国的侵略,后来又反对日本侵略。1928年的济南惨案,不仅是日本帝国主义者对中国国家主权的侵犯,也是对蒋介石个人威权的羞辱。是年5月,蒋日记云:“倭军入城后,将我徒手兵及伤兵尽行射死,发炮二千余颗,人民死伤二千余,有一家尽死于一弹者,城内延火甚惨。呜呼!济南七日记之耻辱惨痛,甚于《扬州十日记》。凡我华人,能忘此仇乎?”又云:“倭寇第一要求为总司令谢罪。③呜呼!国耻身辱,其可忘乎!”因此,蒋有抗日的思想基础。但是,他又患有恐日症,认为中国不是日本的对手,因而长期对日采取妥协政策,总想尽可能推延对日作战时间。卢沟桥事变爆发,平津接着沦陷,把蒋逼到了“最后关头”。他深知,如果再不抗战,必将遭到人民的强烈反对,南京国民政府会处于全民的对立面。他也深知,如果他与日本议和,签订新的丧权辱国条约,也必将遭到全民反对。1937年11月5日,蒋介石曾经“很机密地”告诉陶德曼:“假如他同意那些要求,中国政府是会被舆论的浪潮冲倒的,中国会发生革命。”④这确是蒋的肺腑之言。他在同年12月29日的日记中写道:“外战可停,则内战必起。与其国内大乱,不如抗战大败。⑤勉之,勿惑众议。”所谓“外战”指的是日本帝国主义者的侵华战争;所谓“内战”,即指包括中共在内的各爱国力量会起而推翻他的统治。1938年1月22日,蒋又在日记中写道:“宁对外大败,毋使国内大乱。如国内大乱,则四分五裂,外侮更无已时而国灭矣!”①可见,蒋对这一问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长期和日本打交道的过程中,蒋介石认识到:日本帝国主义者完全不讲信义,日本政府和军部之间存在矛盾,政府缺乏控制军部强硬派的能力,因而中国与日本虽可达成协议,但时时有被撕毁的危险。1938年8月,蒋在日记中写道:“倭非待其崩溃与国际压迫至不得已时,决不肯放弃其华北之特权,而中倭和平非待至国际干涉,共同会议则不能解决,故对倭不可望其退让求和,如其果有诚意,则必须其无条件自动撤兵之后方能相信也。”②卢沟桥事变前,蒋介石虽有恐日症,但事变后,在对日作战的实践中却逐渐认识到,日本是资源小国,其国力、军力与不断鼓胀起来的野心之间存在着不可克服的矛盾,外强中干,有虚弱的一面。此外,蒋介石也看到了日本的野心终将驱使其和英美冲突,世界大战必将爆发,只要中国“苦撑待变”,抗战的胜利终将属于中国。1938年1月,正是南京失陷,中国抗战最难以看到希望的时候,蒋在日记中写道:“不患国际形势不生变化,而患我国无持久抗战之决心。”又言:“只要我能抗战到底,则国际形势到底必变,倭寇到底必败。”③所谓“国际形势”,指的就是英、美、苏联合,国际共同干涉,以至出兵对日作战。以上,都是蒋介石阻遏孔祥熙谋和活动的思想原因,也是促使蒋在卢沟桥事变后的八年中,没有和日方达成妥协,将抗战坚持到最后胜利的思想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