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人对新语入华的“迎”与“拒”(7)
辛亥革命网 2011-04-24 00:00 来源: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作者:冯天瑜 查看:
三、理性分析
清末士大夫阶层拒斥新语的论调甚多,其中《学务纲要》最具代表性:“中国自有通用名词,何必拾人牙慧。”(《新定学务纲要》,《东方杂志》第1年3期)《纲要》为自然科学新语留下“合法空间”,而将其他领域的新词则斥之为“抄袭”:“除化学家、制造家及一切专门之学,考有新物新法,因创为新字,自应各从其本字外,凡通用名词自不宜剿袭。”(同上)
清末名士高凤谦不反对新名词,但认为应当自创,而不必援用舶来品。他说:“今之所谓新名词,大抵出于翻译,或径用东邻之成语,其扞格不通者,诚不可胜数。……后起之事物既为古之所无,势不能无以名之;此正新名词之所由起,固不必来自外国而始得谓之新也。”[4]
大翻译家严复在一定程度上,便是自创新语,以抗拒日本新语的一员健将。他或择古汉语以对译西洋概念,或自创渊雅古朴的新词以对译西洋概念,而决不采用较通俗明快的现成的日本新名词。虽有人批评严译曲高和寡,但严氏不以为意,他在《天演论》卷首《译例言》中称:“吾译正以待多读中国古书之人。”
与以上充满文化民族主义感情色彩的观点相背反,学人中也有对日本名词入华持冷静的理性态度的,其卓异者如王国维。王氏1905年4月,在罗振玉创办的中国最早教育杂志《教育世界》第96期,刊发《论新学语之输入》一文。面对鄙薄、排拒外来新语(尤其是日本新语)的舆论,王氏对新语入华给予充分的肯定。他的文章开宗明义道:
近年,文学上有一最著之现象,则新语之输入是已。
这里的“文学”,是“文章博学”的省文,指整个学术文化。王氏又对新语入华的必要性作了历史回顾:“周秦之言语,至翻译佛典之时代而苦其不足;近世之言语,至翻译西籍时而又苦其不足。”“固我国学术而欲进步乎,则虽在闭关独立之时代,犹不得不造新名,况西洋之学术骎骎而入中国,而言语之不足用,固自然之势也。”
王氏并不固守语言的民族樊篱,而将其视作反映事物和思想的流体。反映新器物的新名词,自明末以来数不在少,人们较易接纳;但反映新思想的新语,则往往遭到非议。王氏的可贵处在于,起而肯定反映新思想的新词语。他说:
言语者,思想之代表也。故新思想之输入,即新言语输入之意味也。
这在“中体西用”、“变器不变道”观念占统治地位的清末,是相当前卫的思想。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王氏对日本新名词入华给予准确的历史定位:
十年以前,西洋学术之输入,限于形而下学之方面,故虽有新字新语,于文学上尚未有显著之影响也。数年以来,形上之学渐入于中国,而又有一日本焉,为中间之驿骑,于是日本所造西语之汉文,以混混之势而侵入我国之文学界。
面对日本新语大举“侵入”,“好奇者滥用之,泥古者唾弃之”,王氏以为,“二者皆非也”。他指出:
至于讲一学、治一艺,则非增新语不可。而日本之学者既先我而定之矣。则沿而用之,何不可之有?故非甚不妥者,吾人固无以创造为也。
王氏还论及严复,称其为“今日以创造学语名者”,但严复“造语之工者固多,而其不当者亦复不少”。王氏举出严译“天演”、“善相感”、“宇宙”等词,以为与西洋原词本义不完全对应。而日本译名则有其长处,王氏说:“日人之定名,亦非苟焉而已。经专门数十家之考究,数十年之改正,以有今日也。”同时,日本译名对中国人而言还有两大便利:“因袭之易,不如创造之难,一也;两国学术有交通之便,无扞格之虞,二也。有此二便,而无二难,又何嫌、何疑而不用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