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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麟独到的记游崂山诗文(4)

  亭于民国二十二年由上海经济调查团出资创建,并刊有石碑,记述青岛市政当局的政绩。此亭依山临海,地位极胜。曲涧横岗,映带左右,疏松秀草,点缀其间,观海听涛,最为适宜。盘桓片刻,仍匆匆西行。我生平游山,雅不愿乘坐山轿,一方面固以坐了山轿,各处名胜,均于模糊中过去,且往往为轿夫所欺;而汪岳如氏所说“世岂有乘舆看山之理乎?乘舆看山,是走马看花矣,有何领略处?况游山闲散事也,使两舆人挥汗喘吁,疾忙往还,徒增一番恶态耳”的话,也很打动我的心,所以我近年游过的山虽也不少,仅于泰山、华山坐过两回轿,其余都是步行的。但是,这时反恨自己没有雇轿了,在这里,要雇轿也已没有雇处,只能拖着疲极的脚步,慢慢前进。

  十多里路是那么远,翻过一个山头,又是一个山头,转过一座高岭,又是一座高岭,华严庵好像是永远走不到的!一路尽是“海连松涧碧,叶落草桥红,鸥队闲云外,人家乱石中”的好景,因为身体太累,也无心细细领略。

  游山是应该舒舒服服、定定心心的,照今天这样,简直是来参加越野赛跑了。但是,团体的一致行动,个人有什么办法呢?下午五时四十分,勉强挣扎到华严庵的山麓,眼睛望着山腰郁郁葱葱中的华严庵,两条腿再也跑不上去;而小舢板已在海边纷纷渡人上镇海舰,时间也不允许我再游华严庵了。我只得向华严庵行了一个注目礼,恋恋不舍地走下山岗。

  华严庵又名华严寺,建于明崇祯时,清初颁有藏经,都七百二十套,每套十本,分藏于山门上的藏经阁。地位的幽静,风景的秀美,在崂山各寺观中,应首屈一指。“这样好的去处,索性留待将来详详细细地游吧”,这是我聊以解嘲、聊以自慰的想法。

  到海边,天已下起雨来了。三百多人挤在海滩上,一个舢板,一次只能载送十余人,雨下得很快,人却少得很慢,许多人都在土岗边木排架下避雨。风急浪高,舢板在雨打风吹浪击中,驶向停泊海心的镇海舰,其危险的程度,比在太清宫登陆时更过百倍。一个摩登姑娘,不知是谁家眷属,在沙滩上跨向舢板时,心慌意乱,不知怎样,忽然失足落水,幸在海滨,经人扯起,未遭灭顶之惨,但一身春装,半截已成湿淋淋的了。这时,夜色笼罩,寒风凄厉,气温与早晨出发时绝然不同。那些穿得很少很薄的妇女们,一个个咬紧牙齿,搿紧肩膀,鼓足勇气,和冷风冷水交战。那个跌在海里的姑娘,其凄苦可怜,也就可以想见了。

  预定晚上九时回到青岛市的计划,因为开船时的延误,当然不会实现了。舰上是没有饭吃的,在等待舢板的期间,我吃了六个鸡蛋充饥。那个船户,给他想起了这办法,倒于半点多钟内,做了一笔好生意。六点半钟,我方才由小舢板于惊风骇浪中渡到了镇海舰。这时,雨已下得更大,除了军舰上的电灯外,山海水天,完全变成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一百丈外,什么都看不清了。

  七时,军舰开始移动。风激浪涌,天惨地愁。颠簸之苦,实为平生所未经!不到一刻钟,船里只听得一片呕呕声了。风,如排山倒海似地袭来;雨,如天塌地崩似地打来;浪,如千军万马般地卷来。一个军舰,竟如飘在海面的一张树叶,一忽儿高,一忽儿低,一忽儿左,一忽儿右,只是摇摆不定。舰上三百多人,人人失色,个个恶心。早上来时,天气晴和,走廊和船头船尾一带,都可坐人。现在一下雨,人都挤到几间屋子里去了,非但没有凳子坐,就是地板上,也是没有插足的余地。我因奔走了一天,两条腿再也支持不下,就于大餐间的一角,坐下休息。好在地板是洁滑得会跌倒人的,即稍有龌龊,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起初大家呕吐时,我还能支持,后来大餐间里经过许多人呕吐后,所发出来的一股异样的气味,实在熏得人受不住了,于是大家主张开窗,冷风从窗洞里拥进来,把恶浊空气逼走,那股味道方才好了些。但吐的人是愈来愈多,新的气味,也愈聚愈多,把几个当打杂的海军,忙得不可开交。我心头也慢慢觉得有些不寻常,两手抱着双膝,一动也不敢动,把嘴紧紧地闭着,勉强忍住。船是行得很慢很慢。在海上,一下雨,便起大雾,雨和雾是相伴而来的。恐怕触礁,军舰不敢照平常的速率开,只是慢慢地前行。开了窗,空气固然好了些,但坐在窗口的人却提出抗议了。那窗洞里的风,真如猛虎般扑进来,冷得人浑身发战,于是窗子又给关上。本来,说九时可以到栈桥的,停一会儿,又说十点一定可以回到栈桥,后来又说恐怕要十一点才能到栈桥了。我只听天由命,安静地坐着,心里唯一祈求的,便是不要呕吐。

  看着表,时间的过去,一刻钟比一年还长。八点半时,风浪更大,颠簸更厉害。坐在我前后左右的人,大半也在呕吐了。地板上,不知从哪里淌来的腻腻的、滑滑的胃里倒出来的残余养料,把衣服的一角沾染得都是。不得已,急急站起,把衣服上的肮脏擦干,地板上不堪再坐,凳子椅子,又都已为他人捷足先登,我只得站在那里。两条腿站不动不要说,风流颠簸中的军舰,那里能够站得定呢?我身子靠紧人家的椅子,双手拉紧窗槛的铜栏杆,还是一倾一侧的立不稳。不到十分钟,我的胃里也在翻腾起来了。我想,没有坐,今天的呕吐是免不了的,但到哪里去找座位呢?这时,深悔在上船前吃了六个鸡蛋,否则这时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呕吐了。到九点钟,我胃里的东西几乎要冲出咽喉来了,知决不能再忍耐五分钟,急急把身旁的窗洞扯开。面孔和胸口,正对着猛扑进来的冷风,方把正在翻腾起来的东西压下,人也舒适了许多。发现了这个方法,于是我始终正对窗洞站着,不敢再移开。海风虽冷,比呕吐还好得多啊!九时半,风才慢慢地缓下来,浪也慢慢地小起来。不久,雨也停了。今天,要是搭港务局金星、水星二轮来,三百多人,没有一个人会得不呕吐的,我可断言!镇海舰比金星水星大几十倍,还颠簸得这样厉害呢,游前崂真是太危险了!深夜十一时,方到青岛的前海,抛好锚,只不见港务局的小轮船来接,归心似箭的三百多人,一个个鹊候在镇海舰上,无形地拘留了二三个小时。要是我们今天乘的是金星、水星,非但没有人能够受得住,并且今夜也回不来呢!和我们在华严寺同开的金星轮,不知被打到什么地方去了。舰上发无线电报,没有用,发无线电话,也没有用。左等右等,只是不见小轮船来接。看样子,今天是要在舰上站一夜的了,如此游山,自己想起,也不觉失笑!一时,不知哪个机关接到了无线电话,通知市政府,转令港务局派轮来接。在无边黑暗中,远远地望见海面有一条黑影破浪前来,大家不觉同声欢呼,可是究竟是不是港务局的轮船,还是疑信参半。岸上一星星的电灯光,透过了漫天的薄雾、无边的夜色,发着微弱的亮光,照到舰上。我们的军舰究竟是停泊在哪里,谁也不能断定。有的说是前海,有的说是大港,有的说是小港,纷纭猜度,莫衷一是。大家的意思,为黑夜登岸的安全计,最好在大港码头上陆,因为那里有路灯,有码头,虽是黑夜,绝无关系的;在别处则太危险了!但是也有许多人说,大港码头非经事前接洽妥善,军舰是不准靠岸的。那么,这事的希望便有些说不定了。在欢声雷动中,港务局的小轮靠到了镇海舰。因为在深夜,大家都急着要回家,把扶梯附近挤得水泄不通。我知道小轮船一次决不能载三百多人,跑了一天,站了半夜,两条腿也决不能和人家去挤,所以大餐间里走掉了许多人后,我急急先拣一个空座位休息一下。这一日,身体实在太疲倦了!小轮船来回接送了三次,方才把三百多人完全渡完。我是最后一批登陆的。走出大餐间,海面的冷风一阵阵吹来,吹得我身子不住地发抖。两条腿,酸痛得几乎不能开步了。我深悔昨天参加了公务员的春季足球赛,但是,本来是被人家硬拉去的,自己不想去,又有什么效果呢?小轮船到大港码头,恰恰是早上三点。市政府的汽车已全部出动,在迎候接送了。整个的青岛市,都像睡熟了般的静寂。街头只有一个两个的警察和三五辆洋车在寒风凄厉中,幽灵似地踱步。电灯光也是淡淡的,似乎失去了原有的光辉。三时半抵市政府,当我倦极了的身体钻进温暖的被窝时,已快敲四点了。二十七日早晨七时,睡了刚三小时,正想挣扎起身的我,听公役来报告说奉市长谕,凡昨日游崂山的公务员,今天特准休息一天,便又倒头睡下了。经过了一星期,身体的劳倦,方才渐渐恢复过来。

  这一次,与其说是游崂山,我宁说是作了一次海上旅行。所有惊风骇浪的壮观,悸心荡魄的险象,我们都一一经历了。许多人说下次再不敢去了,再不愿去了!我虽是跑得那样疲乏,颠得那样难受,下次还是愿意参加的,因为一想起还没有到的华严寺和白云洞,我的勇气又激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