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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麟独到的记游崂山诗文(7)

  崂山峰峦的奇秀幽峭,我于第一次见面时就已深为激赏赞叹的,但今天方才认识他的全貌。崂山不知有多少山峰,更不知有多少岩石。一座山峰有一座山峰的风姿,一方岩石有一方岩石的韵态。分开来看则各极其妙,令人目迷神眩;合起来看则超然独绝,要找一句形容的话都说不出来。实在,大自然的美是笔墨语言难以形容的,何况崂山的峰峦是那样的幽秀峭丽?自板房到崂顶,共二十余里,都是攀藤援葛而行,山重岭复,绝不见人,只天上飞鸟,枝头黄叶,不时有轻微的声响传到耳边,打破山间的沉寂。爬山,我自信是富有训练的,但以昨天开运动会跑得太多太累,今天的山路太巉太远,所以两条腿竟有些不自然起来。暮秋的骄阳,逼在身上,蒸得满头是汗。向导很早便指点给我看,那高耸于云堆里的高峰就是崂顶,望去似乎也并不怎么远;不意翻过一座高峰,又是一座高峰,转过一重横岭,又是一重横岭,看看云堆里的崂顶,还是在那老地方,没有走近一步。有好几次,两条腿实在搬不动了,心里很想对向导说“不去了”,但要强的嘴,却不肯说出“回头吧”三个字来,仍旧拖着疲倦的脚,一步一步向上进。山愈翻愈多,人愈跑愈高。渐渐的,许多峰峦伏到我脚下去了,看去好像层层叠叠的丘阜,再也显不出它原有的雄伟。海却愈来愈大,银波万里,给日光照了,煊烂夺目。远处,云山盘结,烟树凄迷,一缕缕、一团团的云烟,竟如停在山上树上似的。风光是动人极了!我有一首诗:《登崂顶》云:“浪鼓金轮岭锁烟,高歌人在白云边。崂山胜概吾能说,半在峰岚半海天。”

  崂山的动人处,确在峰峦的清奇变幻,和海天的杳溟空阔。本来,风景的条件是山水,必须有山有水,风景的条件方告完备;倘单有山,或者单有水,便成了缺而不全的风景,未免美中不足。崂山的好处,就在自身是山,而三面却都是海。因为濒海,所以烟岚的聚散,云雾的郁蒸,使崂山增添了无数活动的风景。为什么人人游崂山,年年游崂山,而各人每年所看到的崂山并不一样?除了四时的变换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受了烟云雾岚之赐,使崂山的面目,常以种种不同的姿态,映人游人的眼帘。山水的情趣便在这里;游人所得于山水的诗情画趣也在这里。崂顶虽似永远可望不可及的,但经我两条腿不断的努力,在正午十二时,我毕竟到了它的顶上了。近崂顶数里内,完全是秃头的岩石,绝少树木,连茅草也不多。所谓崂顶,便是周围半里许的一方大岩石。于岩石的最高处,砌成石级,以便游人上下,筑有石台,以供游人休息。登台一望,天空海阔,万山皆小,海风涣涣,胸襟顿开。《即墨志》称之曰:“叠嶂层峦,高入云表,俯视全崂,仅同蚁垤。”真是一点不错。这里气象之大,挺立之高,可说是得未曾有!游崂山而不登崂顶,就等于没有到过崂山。崂山的雄伟、壮丽,只有于崂顶始能见到之。在北九水,在靛缸湾,在太清宫,在明霞洞,在其他各处,只能见到崂山的瑰奇、幽峭而已。在崂顶,宜听浩荡的天风,宜看变幻的浮云,而最宜于观杳溟渺茫、天水一色的大海。我有《唠顶观海》一绝句:“一派奔腾入海遥,长天秋水望中消。大风吹得沙鸥起,南北东西正落潮。”

  看得太兴奋,把上山时的疲劳都忘了。徘徊久之,即于石台上品茗进干点。来来去去的游人有好几处,但除了两三个中国人外,其余一大群一大群的,都是日本人。还有许多日本妇稚,也带着干点汽水同来。他们就坐在我的后边喝汽水、进干点,所有的汽水与干点,没有一样不是他们本国的。我看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惭愧与忧惧!我到青岛后,发现了外国人的两个最显著的优点:第一,外国人随时随地都充满着蓬蓬勃勃的生命力。他们热烈、活跃的动作,好像躯壳包不住他们的生命力而欲冲到外面来似的。第二,外国人随时随地都流露着他们强烈的爱国心。他们并不喊爱国,但一切的行动,都是爱国的。前者由于体育的训练,后者由于文化的陶冶。衰弱的身体是不会产生强烈的生命力的。同样的,自私自利,专为个人打算盘的社会,也不容易养成普遍的爱国心。未来新中国的建设者,对于这两点,应该予以怎样的努力啊!一忽儿,四周忽起大雾,海天茫茫,弥漫一片。远处景物,模糊难辨。因为崂顶距华严寺还有二十多里,天黑了山路不好跑,所以不敢久留,急急下山。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速率也增快不少。最须留意的,便是脚下不要滑,一滑便跌倒了。我和向导闲谈着,见田野衰草迷离,枝头黄叶飘萧,便有一个感觉沉重地压上我的心来。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对自己说:秋已深了!心有所触,因作一绝:《下崂顶》云:“一径弯环下翠微,寒云漠漠湿征衣。痴情欲挽秋光住,莫遣枝头片叶飞。”

  人情自痴,木叶自飞。我带着一颗凄枪的心,鼓足了勇气,向明道观奔去。自巨峰东北行,过三四小梁,循坡而下,路渐平坦,约十余里而到明道观。这是从崂顶到华严寺中途的一处名胜。地高约八百公尺,为崂山宫观中之最高者。相传为唐王雯炼药之处,清康熙朝道人宋天成始创今观。分东西两院,东院祀玉帝,西院祀三清。岗峦环合,如重城复郭。背依胡涂子岭,前遥对天茶山。西南诸峰,尤为峭拔。向导指给我看:那巍然矗立如椎卓剑植的为大小扁崮,巨石垒垒如二人对语状的是二仙传道石。观后有天然三仙二洞。明道观三面是山,一面是地,山环地抱,境极幽静。老树参天,倘盛夏来此,必浓荫沉沉,绝无暑意。现在则枝上疏疏朗朗,剩下的树叶已经不多了。这时已是下午三点,偏西了的红日,照在黄澄澄的霜叶衰草上,渲染成一片红光,一抹红霞。这红光、红霞,堆成了胭脂似的山,化成了胭脂似的海,娇艳冶丽,妙绝尘表!我留连于这个胭脂山、胭脂海里,依恋不忍遽去。这里除了海潮冲击山崖的奔腾澎湃声外,可说是万籁俱寂,静得人的心只觉得渐渐地沉下来,沉下来。触景生情,因作一绝:《明道观》:“轰耳涛声缘寂寞,荒庵欲去转踟蹰。斜阳一抹胭脂海,写入新诗当画图。”

  徘徊久之,以时晏,向导催请急行,迟恐不及赶到华严寺,乃跟着向导匆匆前进。一路走,一路玩味着明道观里挂的一副“世事雄争棋两着,乾坤笑傲酒千樽”的对句,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

  从明道观到华严寺,还要翻过好几座山,走不少的路,这时天色渐晚,足力愈倦,幸山光海色,不断地在眼前引诱,增加了我无限的勇气。在路上,向导告诉我:华严寺左近,有崂东饭店,很整洁,可包饭,住在那里,比住在华严寺方便得多。在我,住在华严寺院里和住在旅馆里是无所谓的,为迎合向导的心理计,答应他到那里看看再说。

  四时许,刚转过山峰,便已隐约望得见竹树葱郁中的华严寺,心里一高兴,脚下陡觉有力起来。五时,到崂东饭店。入内,果然房间很整洁,设备也极简朴,全旅馆没有第二个旅客,更合我的脾胃,便决意住下。拍去了衣履上的灰尘,洗了脸,休息一会儿,仍由向导带路,向西首山坳里的华严寺慢慢踱去。崂东饭店前面,有茅亭二,供旅客休息。瘦竹千竿,飕飕生风,环境也很清幽。西上,松篁夹道,泉流琤淙,人行其间,如入画里。

  今春游前崂,已经跑到华严寺的山,因时间来不及,仍怅然搭镇海舰归去,未能登山一游,心里留下了不易磨灭的遗憾!今天,这不易磨灭的遗憾给我磨灭了,我已确确实实地投人华严寺的怀抱了。要晓得我心里的痛快,只要读我这一首诗:《晚抵华严寺喜号》:“狂态依然率性真,不知荣利不忧贫,十年行遍天涯路,到处青山似故人。”

  “十年行遍天涯路,到处青山似故人”,这是事实。我何幸?我又何不幸啊?山灵有知,必将引我为知己,也必为我的遭际而太息了!华严寺在那罗延山东,重峦环合,左襟大海。林壑的幽奇,泉石的苍蔚,在崂山的许多名胜中,应该是首屈一指。寺旧名华严庵,即明即墨黄待御宗昌所创建,未成,以兵毁,其子坦于清顺治中继成之。自崂东饭店盘旋西行,一路都是砌得很平整的石径,长松修篁,古木异卉,遮满石路的两旁,荫豁不见天日。凡数十迂回,始达寺门,门前幽菁尤密。更西为塔院,前有鱼池,围以石栏,中通小桥,流泉自竹根下泻,注入池中,琤然有声。池水清澈见底,游鱼浮沉上下,最有幽趣。院内有古松两株,盘青挽翠,风致矫然。塔院对面,有石刻多方。我最爱“地僻尘难到,云归户有痕。帆墙来城外,风雨逼黄昏”;“崖底鱼龙伏,松巅鹳鹤吟。浪飞晴日雪,泉响太初琴”;“风帆磅礴有万里,云日光影无点尘”;及“千里云岚秋鬓影,半龛灯火夜潮音”诸句。

  入寺,形势庄严,殿宇宏丽。因山而筑,每进益高。佛殿当其中,僧寮客舍分居左右。其前为藏经阁,清初所颁佛经,悉贮于上。登阁凭眺,豁然目旷,西南诸峰,屏开壁立;东瞰沧溟,一碧万顷;而松荫铺翠,竹稍亸烟,俱回环献奇于下,实为华严寺的最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