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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麟独到的记游崂山诗文(8)

  华严寺在万山环抱中。要看山,有的是奇丽峭拔的峰峦;要望海,有的是浩渺汪洋的烟波;要听泉,有的是幽咽奔放的瀑流;至于松竹、花鸟、云霞,无一不具,无一不妙。这里的地位是再好没有了,这里的风景是再好没有了。太清宫无此深,明霞洞无此幽,蔚竹庵无此曲折秀拔。总之崂山名胜,应让华严寺为第一!而华严寺的结晶处,却在这个高阁!我痴痴地立在阁上,望着在峰头上忽聚忽散的云霞,在云霞里忽隐忽现的峰头,万虑俱消,悠然神往。这时太阳早已西沉了,只剩下无数道金光、银光,交射于天边,交射于眼前,以突破一刻一刻暗下来的天。夜风习习,渐有寒意,我倚在石栏旁,吟成一首五律:《晚登华严寺》:“仿佛单衣薄,西风又一秋。家贫长作客,日暮独登楼。重岭云边没,远帆天际浮。脱然尘累却,暂得豁吟眸。”

  下阁绕寺一周。虽然已是深秋,但花木幽艳,绝类三春。我进门时,就有一个老和尚来招待我,态度很殷勤。此时他发现我背后还跟着一位向导,他急问我是不是同来的,我告诉他是带路的。接着他又问我今晚要不要住在寺里,我告诉他已在崂东饭店开好房间了,他知道无利可图,向那个向导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即借招待他人为由,匆匆别去。我心上觉得歉然,随后又不禁发起笑来,深深的体会到人情变幻之速,知道金钱在出家人间也具有同样的魔力!参观了市立华严寺小学,即缓步离寺,向山下慢慢踱去。那个向导,说山下有亲戚可以借住,约定明天早上七点钟来,他便先走了。于是只剩下我一个人。经饭店,未入门,仍循石径向海边跑。当我们上华严寺时,茶亭里还有几个游人在喝茶的。此时也不见了。万山环抱中,只有我一个人,忘记了迟早,沉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走了一会儿,天色已黑下来,即就道旁大石上坐下来休息。

  这时除了风声外,环境一静,人的心也静了。螟目凝思,陡觉四大皆空,这个身子,这个心,飘飘荡荡,了无大碍,了无形迹,只有灵光一道,照彻三天。此景,岂可多得?此情,岂可多得?我的心正在恍惚迷离中,忽闻一阵风涛声发自耳际。张目四望,但见枝干杈桠中,隐隐平卧着一片银波。那风声涛声,就从那里传来。原来天地一静,把人和物的距离也缩短了。看不见的大海,近在眼前,听不到的波涛,移在耳边。我不知费长房的缩地术是怎样的?今天,我却实际领略到缩地术的奥妙了。我静静地看着,也静静地想着,想着想着,随手写成了两首诗:《华严寺前晚坐》:“老去芳枝一片黄,留将败叶战清霜。萧骚到处愁无改,坐听寒涛咽夕阳。”“林深不辫海东西,衰草离披半着泥。寂寂空山人去尽,碧云如盖暮天低。”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山峰树木,也慢慢地模糊起来,只有那树梢头透过来的一片银波,还照耀得雪亮无比。人声既无,鸟唱亦寂,我反复玩味新得的断句“此时行者心,只有松风识”,缓缓地踱回崂东饭店。晚饭菜殊不恶,不善饮酒的我,竟破天荒地吞下了二两白干,即刻醉醺醺地。本来预定晚上足成“千峰万峰万万峰,峰峰如吐青芙蓉”的崂顶诗的,因此只得搁笔。八时半,就拥被入睡。诗酒本有缘,但少饮固能助兴,多饮却能乱性,可见“斗酒诗百篇”的话是假的,耽诗诸子,幸勿为古人所欺!午夜醒来,月光满床,清凉如水。窗外松竹摇曳,倒影上窗,栩栩欲活。独宿万山深处,无友无侣,对一天星斗,万里寒光,念百年身世,半生情劫,不觉好端端地愁上心来。但继而一想,名利场中,本来无我;姻缘簿上,早已让人;便亦坦坦荡荡,胸怀中绝无渣滓。转辗不寐,因成一绝:《宿华严寺》:“溷迹闲曹忽岁年,情痴懒整旧诗篇。入山一宿华严寺,梦也空空骨也仙。”

  大概因为身体太累的关系吧,不知于什么时候,又朦胧睡去。十二日早晨六时,即为一片鸟噪声所惊醒。张开倦眼,喧丽的阳光已照满室中。默诵着昨夜所作“入山一宿华严寺,梦也空空骨也仙”句,即匆匆起床。梳洗进早点毕,正拟到外面散步去,那位向导已经来催我上路了。算过账,带了简单的用品,就向白云洞出发。这时才七点多钟,山里还沉静得一些人声都没有。山上树上草上,却铺满了柔和的日光。早晨的华严寺,分外显得幽静峭丽。我恨不能长住此间,作一个友麋鹿餐烟霞的诗僧。涧流潺潺,如在峰顶,如在枝头,也似在耳边。听了那忽抑忽扬、忽喧忽微的声音,令人悠然作出尘之想。我重步上华严寺前的竹径,重摩挲了竹径两旁的石刻,重展望了环抱着这个胜地的叠嶂层峦,重浏览了点缀成这个清奇绝俗的华严寺的一花一木、一泉一石,方才依依不舍地,向山下缓步走去。不禁怅惘地低吟道:《别华严寺》:“耳边何处响潺潺,一涧东流几曲弯。又踏朝阳山下去,崂人未合住崂山。”

  这算是我的华严寺告别辞吧。半年来梦想颠倒的华严寺,我毕竟到了,却又匆匆去了,当其未来,则不得不来;及其既来,又不得不去;这就是所谓人生之谜吧,又岂特游山为然?

  下山一路是泉声鸟语、松风海涛,不。由山西转,经茅屋三四,垒乱石为墙,盖黄泥为顶,枕山面海,自得天趣。惟此间系山地,平原太少,除采樵捕鱼外,不利耕种;所以居民的生活,恐怕是极惨苦的。我每一次游山,总有“欲享清福者无法享福,已享清福者不知享福”的感想,我们这一类人,属于前者;那渔夫樵子,便属于后者。诵“世事相违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句,为之惆怅不止!”(本节未完,以下七节均因抗战散失,谨此附注。——编者注)

  《千秋杭战记崂山》(1946)(本篇又名《胜利后重游崂山小记》,系按馆藏于青岛市图书馆《青声月刊》1947年创刊号中作者原文整理。——编者注)。

  “千秋杭战记崂山,绝壑穷岩血染斑。为问大河东畔石,八年寇骑几生还?雄师百战海西东,十万男儿铁血同。天为名山留胜迹,残垒斜照夕阳红。”

  崂山昔以风景著名,今日却以抗战出名。时代给予崂山以新的意义,新的价值。我爱崂山。抗战以前,我为看山,听水,观瀑,探幽,寻诗,曾经五上崂山。崂山是一篇伟大的诗,一幅瑰丽的画,一个不可磨灭的梦。它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胜利归来,薄游青岛市郊,一山一水,一亭一台,一草一木,都勾起我无限的回忆,引起我无限的留恋,但没有一登我们八年来抗战根据地的崂山。民国三十五年二月十三日,为了陪同中央特派视察东北九省及华北各省市接收工作的沈成章先生慰问青岛乡区民众,我又投入了崂山的怀抱。同行的有市长李先良先生,式古、福民、希如、芳先、蕴章诸兄,及各报记者等三十余人。上午九时,自迎宾馆出发,分乘吉普五辆,浩浩荡荡循台柳路驰向李村。出东镇,崂山隐隐在望,岚光扑人眉宇,白云层层,纠结峰顶,忽凝忽散、变幻莫测,念及半年前耀武扬威的敌寇,现在都已销声匿迹,其气焰的消长,正同浮云的出没一样,令人感慨不胜!车中得一绝:“渐觉岚光扑面来,白云朵朵好花开。十年阅尽兴亡恨,终古男儿不解哀。”